作为一个研究教育并且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我总是特别关注教育领域里的腐败问题。虽然，我知道，在中国这个官本位社会，几乎没有不腐败的角落，也几乎没有不腐败的领域。但是，我仍然认为，在所有的腐败中，官场的腐败是最顺理成章的，也是最容易为人们所理解与接纳的。因为根据腐败的权力定律，官场是最有权力的地方，当权力得不到有效控制的时候，自然也就是最容易腐败的地方了。我想，这个是最好理解的。因此，在中国，人们在谈到官的时候，几乎都是与贪污受贿，腐败无能及无官不贪之类的词语搭配在一起，虽然，这样一棍子打一船人的方法肯定是不客观公正公允的，但是只要你没有在制度层面将权力制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取信于民，那么，人们作出那样偏激的判断自然是必然的。其实，中国在世界上腐败只排到70多位，远不是最腐败的国家。但是，中国腐败的性质确实大不相同。其中最不能够令人容忍的就是教育领域里的腐败。这是任何其他腐败国家都不太容易产生的，即使是比中国腐败的那些拉美国家，也不容易产生的这样的教育腐败现象。
什么时候中国的校长也成为了一个官员已经无从考据，但是，只要明白中国的寺庙与道观之类三界之外的地方也成为了一级官僚机构也就不再感觉稀奇了。虽然，我知道教育的腐败只是官僚腐败，官本位社会的一个附属现象，远不是根源，但是，这个腐败却是一台腐败的母机。不断地毒害着下一代，使中国的腐败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接班人。在广州连六岁一年级的孩子也学会立志将来做贪官，福建南平的小学生写作文谴责杀害儿童的郑民生为什么不去杀贪官污吏。但是，他们幼小的心灵里常常不会想到，有时他们的一些尊敬的校长竟然也在做起贪污受贿的勾当。
最近有两件事令我感觉震惊并且作为教育同行深感耻辱。那就是广东英德市原教育局长赖新来被检察院指控贪污受贿罪后，他属下竟然有近百位校长迫于压力主动投案自首，这些屁股上有问题的校长与局长存在的问题性质是一样的，都是收服装公司老板的学生校服回扣，数目多少不一。我在广东从事教育研究与教育教学工作十几年时间，全省各地我都比较熟悉，英德是一个比较贫困的山区，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一百位校长，几乎占据了这个市几乎所有学校的所有校长，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现象啊。去过日本，看日本的中小学校，那些学生穿着的校服不但款式美观大方，而且布的质地也是上乘，但是，中国中小学生的校服总是那样不堪入目，穿着在身上，不是过于肥大，像一个道袍，就是质地很差，毫无美感。原来这其中的猫腻在这里。
如果说广东英德的学生校服问题还只是穿得没有美感，并不太影响学生的身体健康的话，那么，浙江永康教育系统挖出“硕鼠”就是残害孩子身体健康的元凶了。他们居然从孩子的口中抠钱，完全不顾孩子的营养与身体健康。据媒体报道：永康教育系统多名校长因食堂采购问题被检察院带走，事情一出街头小巷传得沸沸扬扬。而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涉案校长多达20多名，目前已有8人被刑拘，皆与收受食堂采购高额回扣有关。据中国新闻网报道：说起永康学校食堂的饭菜质量，不少家长连连摇头。“以前小孩在解放小学念书，饭菜是定额的，但是那菜真不是人吃的，女儿每天回家都抱怨。”“我小孩现在上小学，每天回家都喊饿，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菜太难吃，有时候饭都是冷的。”家长反映，虽然小孩每餐交给学校的钱并不少，但现在连吃都吃不饱，更别谈健康营养。“小孩处在生长发育阶段，基本都在学校吃饭，吃不饱哪有精力学习，而且担心会影响他的健康发育。”
起初，家长只是抱怨学校食堂太过“抠门”，而接连几个校长被检察院带走后，不少家长才恍然大悟。“听说很多校长让一个姓林的人承包食堂的饭菜供给，每个校长可以拿10%的回扣。原来小孩每餐交的钱都到校长口袋里了！这些校长太没有人性了。”
我相信，在中国目前的教育体制下，类似的现象绝不会是浙江永康的个别现象，而应该是相当普遍的现象，浙江永康只是暴露出来的冰山上的一角而已。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一个现象值得深入探讨：这次涉及人员中，至少有5人是上一任教育局局长即将卸任时“突击提拔”的。“上一任局长卸任前完成了100多个人事调动，其中突击提拔了好多个身价上千万的校长，他们经验尚浅，更多可能是靠‘金钱上位’，‘商业化’的经营学校，自身也受不了诱惑。”这个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还不够深入，其实这些出事的校长，有不少是在前教育局长卸任前突击提拔的，而且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上来，一上来就突击捞钱，可见，这后面其实是一笔交易。新上任的校长要尽快地捞回送出去的成本并且还要赚回一点，但是苦于校长的权限，能够下手的地方不多，但是，与英德市的校长一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校长靠着学生就吃学生。因此，学生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就成了一种财源。也难怪，中国的学校规模越办越大，学生越收越多，并且此以为自豪，成为一种教育业绩，现在看来，从校服到食堂，规模都是要产生经济规模效益的。但是，作为校长，捞钱的黑手，从孩子的嘴里下手，这样的钱虽然数目不一定很大，但是，其性质确实是非常恶劣的，我非常感叹的是，作为一个学校的教育管理者，这样的钱竟然也敢伸手，这样的钱也敢拿。
其实，这与校长的觉悟不是没有关系，但是，确实是体制的问题。也就是当一个校长被官本位纳入到官位系统的时候，那么校长也只能玩起官场的游戏，要遵循官场的潜规则。当校长常常要进贡的成本，而成本又只能够出在学生身上，因此，贪污受贿要从娃娃抓起，就成为有中国特色的一个教育现象。孩子们穿不好，也吃不好，还睡不好，营养不良，全然不干他的事情。一个官本位的社会，总是让人越来越心黑，越来越冷酷。权力的黑手，一旦不受约束，就会在社会的肌体里无孔不入。在这样的社会土壤里，如果一个人所受到的教育是功利性的，那么，他就不可能经受住这样的诱惑或者压力。
教育是必要的乌托邦事业。相信，提出“捧着一颗心来，不带走半根草去”的陶行知即使在眼下的体制里，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因为当一个人有了自己的真诚信仰，当一个人成为基督教徒那样精神的时候，他的内心世界一定会很充实，那样的钱拿在手里一定会令人坐立不安。陶行知只有在教会学校就读，并且在美国留学，成为虔诚的基督教徒之后才会有那样的情怀。卢安克也只能够生长在德国新教的文化环境里。但是，即使作为个人有这样的境界，我相信，陶行知先生如果在现在的教育体制，他很可能是干不成校长，即使干了，可能也不会长久。当然，即使如此，我也相信，并不是所有的校长在这种潜规则之下都会做这种令人不耻的事情。但是，很明显，在学校衙门化，校长官位化的环境下，校长不这样做的代价有时是十分惨重的。轻则被边缘化，与体制好处无缘，重则根本就干不下去。这样的校长也曾经因工作的关系遇到过一些。现在中国的校长困局，是一个体制性的困局。当教育工作者与教育管理者，也成为残害儿童的利益上的一个链条的时候，其实意味着社会的病毒在代代相传且永无止境。我想要真正想医治中国的教育之病首先要从这里入手。
2010-5-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