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来客
乾隆年间,山东潍县徐刘屯出了个有名的秀才,姓徐,人称徐秀才,这徐秀才满腹经纶,而且有一手好书画,按说该是个栋梁之材,可他接连两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从此心灰意冷,一个人住在一间破茅草房里,卖画为生,整日喝得醉醺醺的。
这天是农历五月十九,徐秀才躺在炕上,破院门被推开了,进来一老一少两位客人。那年少的说:“俺家主人久闻先生大名,登门求购墨宝来了。”说着,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
“我今天不卖字画。”徐秀才看那仆人一脸的得意,就来了气:仗着有钱是吧?老子偏不卖给你。
“我家主人也没工……”
“既然忙,哪有时间赏书画儿。”徐秀才板起面孔,“说明天就是明天!”
那年老的赶紧使眼色,主仆两人匆匆告辞。
赶走买主,徐秀才气还没消,就听见外面咚咚咚脚步声响,地保来了:“先生惹下祸了!你知道刚才来买字的是谁吗?县太爷郑大人!大人为察灾情,微服私访从此处路过。”
郑板桥!徐秀才不由一哆嗦,这郑大人是本地知县,字画水平也在他之上,平时自己对他十分仰慕,没想到今天人家登门,却被自己赶跑了。可这秀才脾气倔,明知错了也不承认。最后,地保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地走了。
顶走知县,赶走地保,徐秀才又回土炕上躺着。到了晚上,徐秀才见窗外景致不错,诗情大发,正想吟上两句,就听柴门“吱呀”一声开了,闪进来一个人影!徐秀才心想:我过着这么穷的日子,难道还有小偷光顾?他翻了一个身,继续想他的诗。突然,房门也开了,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先生,先生救我……”
徐秀才腾地坐了起来,他不怕贼,却怕女人,女人夜半入室,要干什么?让别人知道了,他以后人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先生,我是夏莲。”
河边命案
这夏莲本是邻县一个老秀才之女,一年前,那老秀才家中突遭变故,夏莲不得已卖身给本庄刘万财做丫环。没想到,这么晚了,她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夏莲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先生救我……”接着三言两语,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原来那刘万财一直在打夏莲的主意。今天,趁夫人不在家,刘万财居然把夏莲按倒在床,幸好当时老头子一口痰堵在喉间,夏莲这才脱了身,连夜跑了出来。
徐秀才叹道:“可我这穷书生怎么救你啊?你走吧……”
夏莲苦笑了几声:“原以为先生不惧权贵,是个男子汉,不会见死不救。没想到你也怕刘万财家的银子会咬人呀。也罢,反正我已走投无路了,干脆在你院子里吊死……”一摔门,出去了!徐秀才浑身一激灵,一步抢出去:“夏莲姑娘,你,你手下留情,我救你就是。”
说到底,这徐秀才也不忍心夏莲这样的女孩被刘万财糟蹋。他想起大圩河对岸有个姓迟的朋友,有些资产,不如先去央求他替夏莲赎了身……于是,徐秀才带着夏莲直奔十里外的大圩河。
刚到河边,就见一艘小船咿呀呀地摇过来。徐秀才对夏莲说:“那船肯定载着客人,我们男女同行,有熟人撞上不好看。咱先藏起来,待客人走远,咱再唤艄公不迟。”两人见岸边树丛茂密,便藏在其中等待船儿近岸。
不到一袋烟工夫,那船便靠岸停住,借着月光,徐秀才和夏莲看到那船上有一个艄公和三个客人。这时,就听其中一位客人开口道:“三叔,没落下什么东西?”有一苍老声音回答:“都在包袱里呢。”
这时,那艄公说了声:“还没给船钱吧?”苍老声音答:“怎么没给?上船时就给了。”艄公哈哈大笑:“我这船钱贵呀,值一条人命呢。”话音刚落,那艄公便从船舱中抽出一柄钢刀,对准老汉砍下去,那尸体扑通倒在地上!
这边,树丛中的两个人被吓得浑身哆嗦,夏莲吓得差点失声叫出,徐秀才就近搂住,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这若是被杀人的发现,肯定要被灭口!
艄公杀了人,割了人头,就近掘一深坑,掩埋掉尸体,然后,把包袱打开,你多少,他多少,平分了包袱里的银两。分完后,那艄公说了声:“我们就此别过吧。”说完便划着船走了,剩下的两人也匆匆离开了……
这边徐秀才醒过神儿来,见依然紧搂着夏莲没有松手,好不尴尬。徐秀才松开夏莲:“出人命了,河又过不去,今日刚顶撞了姓郑的,明天若去公堂,他必然报复我。”
夏莲冲他拜了拜:“多谢先生相救,夏莲已有自救的办法了。”说罢,回身就走。
“你别回去,那老贼……”
“我不回去。我报案。郑老爷念奴家报案有功,定有救我的办法。”
偶遇贼人
再说郑板桥听到有人击鼓鸣冤,急忙升堂。
报案的正是刘万财家的丫环夏莲。听了夏莲的讲述,郑板桥觉得事情有些怪:“十里之外大圩河有人被杀,你远在徐刘屯,如何得知?”
这正是夏莲要等的话:“回老爷。奴婢在刘万财家做丫环,东家屡次挑逗调戏,奴家只好深夜逃到河边,想投河自尽。偏巧遇上了杀人场面,有心为冤死者报仇,又不想死了。”夏莲巧妙地编出一番话,把徐秀才抖落得干干净净。
原来如此。郑板桥生平最恨的是仗势欺人之辈,觉得这件事他不能不管。他将夏莲留在后宅,带人去了大圩河边,接着又下令,全县查访,看比较富足之户,哪家有老年人失踪的,假如排行或者姓名里带“三”字的,尤其要留心。
十多天过去,派出去的差役陆续回报,找不到被害人的一点儿线索,这让郑板桥大伤脑筋。
回头再说徐秀才,那夜让杀人的场面一吓,昏头昏脑睡了好几天,这才想起夏莲的事,转天借了点钱,去找迟先生。没想到却扑了个空,迟先生出门了,要明天才回来。徐秀才就去了镇上一家小店歇下。
晚上,徐秀才睡不着,就信步走出后院。这小店前屋开着小酒馆,只有小二坐在酒坛边打盹儿。徐秀才一见酒坛,馋虫就勾牙上了,叫了声:“小二,温壶酒来!”
话刚说完,门帘一挑,迈进来一位客人,张口就嚷:“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吗?”
徐秀才听了,浑身一哆嗦,听这人说话不是本县人氏,加上对方舌头发硬,那“吃”字说成了“七”字,分明是那天夜里口称“三叔”又参与杀人的凶手!
徐秀才吃了一惊,腾地站了起来,反把那人吓了一跳,伸手往腰间摸去。徐秀才这才发现对方腰间鼓囊囊挺着一截东西,是刀柄!
徐秀才心想如果惊动了这个人,拔出刀来,他这个秀才就变成了砧板上的肉,只有挨剁的份儿了!他急中生智,一拱手:“那不是救命恩人月白兄吗?”
对方一愣:“什么月白兄?”
徐秀才假装打量一番,忙抱歉道:“哎呀,惭愧,刚才屋里光线不好,小弟认错了人,以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胡月白大哥呢。不过怎么说这也叫缘分,仁兄何不赏小弟个脸,一起喝上几杯?”
徐秀才暗想,这种图财害命的人,必定心狠手辣,而且贪图便宜。果然,那人迟疑了片刻,便过来坐下了。
几杯酒下肚,徐秀才就开始套对方的话,那人说自己是昌乐县人氏,来此地投亲不遇,想做点生意,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徐秀才随口吹嘘道:你愿不愿意在衙门当差啊,就是薪水少一点。那人惊喜道:衙门当差那多神气,谁都高看一眼呢,可没人引荐啊。
徐秀才拍着胸脯说,自己和潍县郑板桥知县是朋友,郑知县多次让他去县衙门当师爷,可他闲散惯了,屡屡拒绝。如今遇上知音,可以做个引荐,也了却一番人情。说着,徐秀才唤酒保取来纸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对方道:“你不用客气,只管在那里吃住,早晚有你的好事做。”那歹人听说有这样的好事,揣好书信,当天下午搭船过了河。
真凶送到
回头还说那郑大人,这天,他正在想那人命案子呢,门房进来禀报,说是有个昌乐县的人来送书信。郑板桥把送信人唤进来,来人自称是替徐秀才送信:“他叫小人在老爷这儿候着,老爷啥时候给小人找了差使,小人再走。”
一听徐秀才的来信,郑板桥心中暗喜,这倔秀才终于低头,差人送墨宝来了。可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还要吃我的,住我的,你徐秀才是谁呀。但毕竟是客人,面子上还得客气一点,就吩咐,安排来人休息,好吃好喝伺候着,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那贼人高高兴兴地随着下人走了。郑板桥展开那张宣纸,徐秀才的书法果然不错!可他翻过来覆过去地找,正文就两个大字,一个是“可”字,另一个上“女”下“木”,这也不叫字呀。徐秀才这是搞什么鬼?再看落款处,还题着一首小诗:“真意何恨少,凶吉莫言痴。送君熟思后,来日换酒吃。”署名处有一行小字:“反复斟酌,疑惑可解”!
“疑惑可解”?自己有什么疑惑呢?郑板桥猛然想起了那桩无头案。这个“可”字,不就是“河”之边吗?上“女”下“木”,正是无头之“案”呀。再仔细看那首小诗,每句的首字联成一句话,便是:“真凶送来”!
郑板桥忙命差人前去捉拿送信之人。次日清晨,他又带着手下,去找徐秀才。几经打听,郑板桥追到了贾家铺子,寻到了徐秀才寄宿的小店。刚进大门,便听得里面有人吵架,敢情是徐秀才喝酒把银子都花光了,结不了账,店家不依不饶地纠缠呢,郑板桥恰好给他解了围。
随后,郑板桥带着徐秀才返回县衙。路上他问徐秀才是如何认得那杀人凶犯的。徐秀才憋闷了半晌,才红着脸把自己和夏莲躲在树丛里看到的事说了一遍。
到了县衙,郑板桥便命人把那个送信人带上堂来。犯人一进门,见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徐秀才,知道中了他的道儿,心中后悔不迭,嘴里依然高呼:“冤枉啊!”
郑板桥下令传夏莲到堂。夏莲眼尖,一见面,伸手指住犯人面门:“这就是河边杀人犯,那天晚上我看清了,而且他说话是个硬舌头,不信,让他开口,一试便知!”
犯人依然狡辩:“小民既不认得此女,更不认得什么杀人犯……”差役们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子舌头不是一般的硬,有三成的字咬不清楚!
郑板桥想起了夏莲的证词,杀人的一共有三个人,倘若此人不招供,茫茫人海,哪里寻找同案犯去?郑老爷寻思了一下,并没有追问下去,反倒和颜悦色地询问了犯人,十九日夜晚,在干什么,何人可以作证。
犯人供述,他叫苏二年,约了邻村朋友郝礼郝义弟兄俩,外出找营生,十九日转到贾家铺子,三个人聚在一座破庙里喝了一宿酒,次日分手,此后他一直在贾家铺子打短工,郝家兄弟可以作证。
郑板桥叹口气:“本县不想难为你?只是必须有郝家兄弟作证,才可了结此案……”
话音未落,苏二年就叫道:“郝家兄弟就住在贾家铺子镇外的土地庙里。”郑板桥命人将苏二年带下,然后差人去找郝家弟兄。
郝家弟兄到了大堂,说的与苏二年一模一样。郑板桥只好将二人暂时押下,明日再审。
巧取证据
郝家兄弟被关进了牢房,隔着栅栏,清楚地看见苏二年锁在隔间,有心要交谈交谈,可有衙役守着,只急得抓耳挠腮!直到三更时分,有人提审苏二年,回来时苏二年竟被打得奄奄一息,连人带铐拖到隔壁。不久,看守那边也响起了鼾声。
“二年,二年!”郝义轻轻地呼唤。半天,苏二年醒过来,含糊不清地说:“你两个自在了,害我挨打……咱被人咬住了。”
“知道,兄弟。”郝礼说道,“一问三摇头,包公也犯愁。你可得把牙咬紧了。”
“那脑袋衣裳,你咋弄了?”
“你放心。”郝礼悄声告诉他,“衣裳塞在土地爷的肚子里,脑袋埋在庙前叩头的地下了。”
“不许串供!”看守一觉睡醒,听到这边说话,忙喊人来。衙役们过来,七手八脚将苏二年抬走了。
郝家兄弟跪地祷告:“二年,你可得咬紧了牙啊,要不咱谁也别指望回家了。”
第二天,郝家兄弟被带到公堂。郑板桥问二人想起什么来没有?两人答道,该说的都说了,再说,就是瞎编的。郑板桥一拍公案:“大胆狂徒,死到临头,犹自狡辩。来呀。”就听衙役应一声,放下两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血衣,一颗人头!
郝家兄弟当时瘫在了地上!郑板桥冷笑道:“多亏苏二年昨夜演苦肉计,诈出了杀人证据所在,你二人还要大刑伺候吗?”
“小人愿招!”“小人也愿招!”
这郝家兄弟只当苏二年扛不住刑讯,出卖了他们,岂不知他们中了道儿。昨天,两人一开始见到的是真苏二年,等半夜送来的却是徐秀才了,狱中黑暗,隔着栅栏,看不清楚,徐秀才又模仿苏二年硬着舌头说话,二郝急着串供,哪里辨得真伪?就这样自己把证据讲了出来。
据郝家兄弟交待,被杀的是苏二年的叔父,三人看中了老头的家财,便借口同去潍县做生意,把老头骗出家门,在河边害死老头,将银子瓜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