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时下青少年的许多行为往往不能理解,而在追求爱情的问题上却能深深地理解他们。我认为一代人有一代人选择爱情的方式,尽管他们表现得自由轻松,如“每周一歌(哥)”、“半月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一场游戏一场梦”等等。也许上一辈的人对此不能接受,他们始终认为这是一种对待爱情不严肃的态度,因而忧世愤俗、痛心嫉首,仿佛年轻的一代真地堕落得无可救药。我想无论怎样的表象都掩盖不住这样一个基本事实:人们渴望爱。所以大可不必如此忧世愤俗的。可怕的不是人们对待爱的方式,可怕的是人们根本不需要爱,甚至仇视爱,如“为练神功,挥刀自宫”的岳不群,及历史上种种孤家寡人、独夫阉汉。我想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人渣。凡夫俗子们之所以能活下去,支持他们的不是天下第一的神功,没有冠冕堂皇的伟业,而是爱——对爱的渴求,一点可怜的人间情怀。我想真正不需要爱的不是他们,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指责他们。
关键是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人们可以充满深情的回顾足够多的老掉牙的爱情故事来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如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故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或实质老掉牙而新包装的故事如泰坦尼克号的“神话”等等,这个清单没有必要开列下去,大家耳熟能详。人们甚至可以给我讲述本世纪最动人的“戴红玫瑰的丑女人”的浪漫故事,来告诉我爱情的无比神圣、完美无瑕。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二战中,一名叫布朗的英国士兵,陷于北非战场最艰苦卓绝的沙漠之战的恐怖中,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有一天,他偶然读到一本《在炮火中如何保持心灵平衡》的书,他被深深打动了,这本书成了他的心灵支柱。他开始给年轻的女作者朱迪丝写信,经过三年的通信,两人相爱了。1945年,战争结束,晋升为中校的布朗急切的给朱迪丝写信,要求会面。朱回电说:“在伦敦地铁一号口等我。我手中拿本我写的书,我的胸前将佩带一朵英国的国花——红玫瑰。不过我不会先认你,让你先见到我,如果你觉得我不适合做你的女友,你可以不认我。”
于是,布朗如约来到地铁口等待,心砰砰直跳,犹如火车驶过撞击铁轨的声音。一位年轻的风姿绰约的绿衣女郎从容的走来,布朗的心狂跳起来,可是她没有戴红玫瑰,布朗不由得怅然若失。这时一位戴红玫瑰的女人慢慢走上前来,布朗定睛一看,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一个重度烧伤,拄着拐杖的女人!认不认她呢?布朗的内心激烈的冲突起来,最后他想:“这个女人,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经过残酷的战火的考验,我们的爱是神圣的,我没有理由不认她啊。”于是他战胜了内心的矛盾,上前相认。
传奇出现了,这位奇丑无比的女人告诉布朗,他真正要认的是刚才过去的那位绿衣女郎,而自己只不过是受姑娘的委托,来检验一场给予布朗的比战争更残酷的考验。布朗顺利的通过了考验,获得了绿衣女郎朱迪丝甜美的爱情。
我急于讲完这个无比神圣、无比传奇、无比罗嗦,其浪漫的刺激性不亚于所有网络爱情的故事,不得不尽可能的略去一切令人心动的细节描写。人们赋予这个故事以爱的神圣性,然而同时这个故事也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假设:假如布朗在丑女人面前退缩了,将会怎样?假如故事刚好倒过来,朱迪丝正是那个丑女人,布朗和丑女人生活在一起,而又时时想起那个绿衣女郎,情况又将会怎样?
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觉得对爱是不必如此较真的,我们应该宽容,宽容我们面对丑女人而不敢认的小小的过错。所以最好不要用如此传奇的方式来检验爱情的纯洁完美,否则从布朗身边错过的就不会只是美丽的绿衣女郎,而可能是整个爱情,尽管它不如我们想像的那般完美无瑕、无比神圣。
被上一辈人目为不严肃的是年轻一代追逐爱的方式,这其实是一个误会。年轻的一代正是由于把爱情看得过于严肃,过于神圣,才过于苛求。人们看到的只是他们分分合合、追追逐逐的表象,其实为爱受伤的正是年轻的一代。我倒觉得对爱是不必较真的,赋予它神圣的色彩、浪漫的过程则更可怕。爱情其实只是一种心理疾病。(不知有没有哪位心理学家研究过这个问题)较起真来,我们心中就会没有了爱。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就是一个例证。这个黑黝黝的神勇的摩尔人正是由于太爱他的妻子德丝狄蒙娜,爱到刻骨铭心,所以才亲手杀死了她,毁灭了自己心中的爱。读了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我们一定会有这样的发问:安娜为什么自杀?我们知道安娜的自杀是由于她心中爱火的熄灭,而爱的熄灭又是由于她对渥伦斯基的苛求,因为她太爱渥伦斯基,而渥伦斯基对她的爱却开始有所动摇。可是,我们知道,“渥伦斯基的热恋是有点儿降温,但说到底,他不是还爱着他吗?”(米兰昆德拉语)
这是两个令人同情的例子,也有令人痛恨的例子。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大主教克罗德弗洛德爱上了美丽的吉普赛女郎艾斯梅拉达,遭到了艾斯梅拉达的拒绝。我们的大主教较起真来,必欲实现自己的爱,想尽种种办法,最后他心中没有了爱,只有占有与毁灭的恶欲。我们甚至还可以分析那个所谓真正爱艾斯梅拉达的敲钟人夸西莫多的潜在意识,也不过如此。主教想占有艾斯梅拉达,敲钟人夸西莫多进行了阻止,这是保护。“占有”与“保护”之间其实是没有界限的,“都是出于男性对女性的主宰心理,夸西莫多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占有,所以必须保护,既然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的男人得到。”(王干语)而且我敢肯定,那些凡是变得冷酷无情的人,无论他是平头百姓,还是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绝对曾经是一个强烈追求爱而不得的人。
爱情只是一种心理疾病,是犯罪的美丽的借口。套用罗兰夫人的话:爱情,爱情,多少罪恶假汝而行!它充满了自私、猜忌、苛求、背叛、占有欲、冷酷和仇恨。爱情就象看跳脱衣舞,总是不能满足,期待着衣衫一件件剥去,却发现最后什么也没有。
我们需要爱情,但我们更需要医治我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