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就如同过眼云烟。或许只有我知道,他,存在过。那个侠客般的存在,沉寂在了那个凄凉的夏天,他那年17。
那年高一,我15岁,他也15岁,放假时一人抱两本新买的《倚天屠龙记》,天兵天将似的,飞驰回家。在一月里还不忘节省些钱,月末放假后,我们一起抄小路回家。
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和他轮番地跟家里要求涨幅下一月的生活费,要么交班费,要么搞活动,要么买学习用品,然后偷偷买来《射雕英雄传》,买来《鹿鼎记》,包上封皮,题上《高中地理辅导丛书》。那个年代,父母刚刚被生活压力解放出来,一直没发现我们的视力已经直线下降,当然还有我们的成绩。
直到高中的第一个期末,成绩里的文科每一科都没能及格,父母才惊觉我们平时学习的不是《地理》、《历史》、《政治》,而是《九阳真经》——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于是,王熙凤搜大观园似的,“辅导丛书”都被充了公。
不过,事态的发展是那么令人惊喜,下一学期,总算分文理科了,由于我和他考过全班前三,所以很“幸运”的被他们去教导处调到所谓的火箭班。自那以后,他们更勤奋地来寻问我们近期的学习情况,当然还有第三第四集“辅导材料”。
这就像一个无意的小插曲,时刻抨击着他那颗躁动的心。他也就在扑扑通通的心跳声中日复一日地醉心于武侠。他花了很多力气,买到一件黑色运动裤。他穿着这条运动裤上学,睡觉,起早贪黑地在校园里摆马步、蹬腿、击打学校那根粗壮的路灯柱子,并且跟电视剧里的霍元甲、陈真一样,一边发出“嗨哈嗨哈”的底呼声,天天把我强行从睡梦中吓醒,拉着我一起去那片“习武场”练功。柔和的灯光倾洒在身上,他告诉我那是他最宁静的时刻。
那阵子,在他的班级里,他暗暗地倾心一个女同学,拐弯抹角地帮助她,甚至为了有一天可以和她共结连理,一段时间早上四点到食堂接着那里的灯光去背英语单词,只是那个随意束着头发的小姑娘一直不知道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直到有一天,那个女孩和一个帅气的男生搂在一起。他心灰意冷下来,从此更全心全意地投入武术。
他先是想练成一门轻功。缝了两个米袋,成天绑在小腿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解下来。这样过了一星期,他不无得意地跑来,轻轻一跃,坐在我的桌子上,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不必从正门出入学校,他就要飞起来了。可如此一个月,他还是飞不过学校围墙。
不过他没气馁,他开始研究别人一直向往的内功。有意无意间他学习呼气吸气,独自一人盘坐在那里,他说内功多厉害,不用改变自己身型,还能在对战时做到出其不意。但那显然太难了,第二天,他宣布他开始写小说了,主人公叫陆小凤,那是他最崇拜的对象,最讨厌写作文的他居然在两个星期里完成了他的处女作,他用空心字题写了书名——《陆小凤之化雨》。小说结尾,他的英雄死了,一起死的,还有一个随意束着头发的小姑娘。
平时,他喜欢说英雄应该在年轻的时候死去,乔峰那样,“视死如归地勇敢”。而就在那年夏天,一个伴随着高考的夏天。他告诉我说,他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就像那年地震一样,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高考,我将信将疑。一场惊心动魄的考试好像比预期的还要快上半拍结束。
那天微雨,我们一起回到学校,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我拉着跑向山顶,就在山腰时的他突然停下,转过身紧紧抱着我,哭了。他蜷缩在我怀里,轻轻地说,“我没办法面对他们,他们…他们…对我的期望那么高,是那么高……”那时,时间好像定格在了那一瞬间,风声,雨声,还有他淡淡的抽泣声和渐渐模糊的呼吸声。或许是太累了,亦或许是太痛了,他静静地躺在我怀里沉睡了过去,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醒来过,即使我叫破了嗓子,吼踏了山河。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就如同过眼云烟。或许只有我知道,他,存在过。
后来我去了城郊中学补习,而他,那个侠客般的存在,沉寂在了那个凄凉的夏天,他那年17。
到现在,漫漫长夜里,我还是经常会去取一本金庸看,都是他从前读过几遍的书。恍惚中,我还是会听见有人敲窗户,“小子,我们比武好不好?”做梦似的,我会自己答应自己的声音:
“好,我凌波微步。”
“降龙十八掌。”
“独孤九剑……”
多么孤独的夜啊,单纯的90年代已经走远,心头的江湖亦已凋零,像他那样痴迷的读者渐渐绝迹,少年时代最灿烂的理想熄灭了。金庸老了,我们大了,是分手的时候了。
不过,或许我倒可以庆幸,他选择那个明媚的夏日午后离开,心中一定还有大梦想和大爱,因为那时,他身后的世界还熠熠生辉,有青山翠谷,有侠客,有神。
现在的我只不过一灵魂而已……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完结)
幻·云·阙
亲笔!
文/ 严涛
巴巴塔、幻云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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