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嘉倩
"妈妈，你的梦想是什么？"
十七年前的六一儿童节，母亲抱着我艰难地过马路，那些天上海持续的倾盆大雨，马路积水到了母亲的腰。
她喘着气回答，"自从生了你以后，我就放弃读大学，不断打工赚钱。"
"那你的梦想就是不要读大学呀！"我闻着她头发熟悉而安心的香味，疑惑地问。
"哈哈，有了你以后，我的梦想就是你啊！"
我常觉得我有个很奇怪的母亲。
她的生日，就算我给她买弄堂口两毛钱的泡泡糖，她都会笑得很开心。但每当我不吃饭不好好睡觉，明明和她没关系，天也塌不下来，她却硬是弄得好像党中央都要被惊动一样，况且她自己每天忙到半夜才睡觉，吃饭都是随便抓一口然后就做家务。
而且，怎么可能有人的梦想是我呢！每当大人问我或者我周围的小朋友们有什么梦想，我发现越是信口开河，越是会得到大人们的关注和大拇指。老师、警察、医生、宇航员、科学家…我们便越说越大，越来越不切合实际，虽然心里大多其实只有个小小的卑微的梦，可能是拥有一块手表，可能是收集完一整套宠物小精灵贴纸，可能是快快长大可以穿下表姐漂亮的长裙。
渐渐懂事，发现人的一辈子总需要有一件最热情最喜欢的事去做，不然就会闲着挺闷的。于是，我们把爱好当做了想要实现的梦想。喜欢画画的时候，就想要当一个动漫画家；喜欢听音乐的时候，就想要组一支摇滚乐队；喜欢打电动的时候，就要当一个国际比赛资深玩家；喜欢看书的时候，就要当一个舞文弄墨改变世界的作家。
再长大了一点，发现除了镁光灯下闪闪发亮的成功人士，我和我身边的大部分人都在过着"不成功"的人生。小时候，想环游世界的，现在却是个平凡文员，在小小办公间里敲打键盘；小时候，想当老师的，现在即使仍然在熟悉的教室里，却是暗无天日地参加各种课后补习班；小时候，想当警察的，现在却在麦当劳里做汉堡炸薯条，每天比警察还忙碌。
有天搬家，整理出一大堆旧物品。有父亲的托福磁带，也有母亲发黄了的胶片相册。父亲摸着磁带，怀念地说，"年轻时候的梦想是去美国读书，结果爷爷付不起那两元钱的托福考试费，留在一所大学当老师。生了你以后，为了赚更多钱养家，就去当工程师了。"母亲则翻看着旧日的照片，微笑着说，"读书时候一直是文艺委员，喜欢拍照片喜欢阅读喜欢写作。认识了你父亲还有生了你以后，就去工厂工作一直到了现在。"
我们这一代，是在成功大师熏陶下长大的小孩。不是说，人活着就要有所追求吗？不是说，有梦想就要紧紧抓住跪着也要走完的吗？不是说，只要坚持下去，就没有到不了的明天吗？
唉，看到这样"不争气"的父母，实在无话可说。
高中毕业，如脱缰野马，拎着个大箱子跑出国四处生活，年轻气盛，对着全世界宣布"老子要实现伟大梦想。"走遍万水千山，说不同语言，拍漂亮照片。初期时奋力拼搏过，低谷时痛哭消沉过，重振作之时又满怀力量过，再次绝望时咬牙煎熬过，小小成功时傲慢得海阔天空过，恢复一无所有时却反而坦坦荡荡了。不再有偶像崇拜，不再对事情发表单一定论。
如今再次提着箱子，回到父母身边，嚼着母亲炒的番茄炒蛋，听父亲越来越冗长的人生道理，我发现自己终于慢慢理解十七年前母亲说的那句"有了你以后，我的梦想就是你啊！"
奥巴马不是小时候就梦想当总统的，撒切尔夫人不是小时候就想当一个改变世界的女人。最后，梦想的改变，或者那个最初的梦想没有实现，并不代表不成功。
人生就是一个个转角组成的，每一次的拐弯不代表放弃或者失败，却会带来新的风景，完全不一样的视野。人生的有趣之处，就是从来没有死角没有定论。如果梦想一定要一个个实现才叫做成功，那就是考试，而不是真正的人生了。我们的生命，正因为自己说了算，每一次的呼吸才有了厚重的意义。
有了我以后，父母放弃了曾经的理想，因为他们找到了更想要守护的小小梦想。
为什么，你不快乐呢？
也许最终你没有环游世界，可是每天下班后，你都和深爱的人手牵手，一起欣赏从晨光到傍晚不一样的熟悉风景；也许最终你没有拯救地球，可是你常常站出来见义勇为站帮助别人，你的存在对一些人的生命来说比英雄还要重要；也许最终你没有站在镁光灯下，你得到了对你来说最珍贵但也许非常卑微的幸福，那又怎样呢？你的人生是无可取代的，再多的掌声换不来那平实的幸福。
原来梦想已实现，只我一人未发觉。
六一节快乐，我们终将和梦想一起慢慢长大。
2012年5月29日
写于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