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当我跟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开玩笑,你们永远不知道在凌晨1点到5点的Burger King里会发生什么,有些面孔,有些故事,只有你在,才能懂。 —— www.
在旅程回来之后,我给很多人都说了这个故事,这个夜晚。他们跟我说,你应该把它写下来。我说,嗯,好。因为知道,其实心里早就想把这个写下来。
这是我经历的一个很漫长的夜晚。
12月18日,多伦多,夜。
去匹兹堡的车是凌晨5点40,因为地铁2两点就停了, 想着说到时没有车从学校到车站了,索性决定在车站过夜,呆到发车时间。出发前计划了这些,就在电脑里下了不少的美剧,看的正起劲,抬头,约摸1点多的时候吧,车站里的工作人员嚷着赶人了,车站要关门了。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人朦了好一会儿。每个夜晚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度过,从来没有这样感觉过,多伦多的冬夜,很冷。白日里看到的感觉很美的雪,变成了脚下夹杂着污水的淡棕色的泥,很恶心,厚厚的一层,即使穿着雪地靴,一脚踩下去,脚底和脚踝部分也还能感觉到冰。回过神来,赶紧要想,要去哪儿过夜。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家Burger King,24小时营业。走了进去,看到入门的那张桌子有一位黑人大叔坐着,眼巴巴的看着每个走进来的人。餐厅里没什么人,出于一种不安全感,我走到靠近点餐和收银台的第一张桌子坐下。餐厅里也有的人在吃着东西,离我隔了一张桌子。我坐下后,抬头看了餐厅另一边的那一排桌子,第一和第三张分别都有人趴在那儿,桌面没有东西。我明白,很多人像我一样来这里过夜,我是等车,而他们是没有归宿。
来多伦多之前,朋友总跟我说夜晚走在路上不要打手机,会被抢。来到多伦多后,几乎每隔一两个星期就会收到学校发的邮件,说学校哪里哪里或者学校附近哪里有人被抢劫,或有女生被性骚扰。以前总觉得早点回宿舍或者留在图书馆,总没事。现在一个人在外面,突然想起这些,心里有些怕,于是手机、电脑都不敢拿出来,我于是双手撑在桌子上,两手托着下巴,眼睛无目的地四处转转。
这时,坐在靠门口的那位黑人大叔走到离我隔着一张桌子的那群年轻人那里,哆嗦着手,问他们能不能给他买点吃的。那群人,头也没有抬。大叔走到我面前,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问了,直接跳过了我,走到前台,问点餐收钱的那位大叔能不能给他一个汉堡。
“Do you have money?”收钱的大叔。
黑人大叔摇了摇头。
“Then we can’t give you food.”
他于是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他走的很慢很慢。坐下时一直的咳嗽。刚刚那群年轻人吃完了,其中的一位去前台买了一个汉堡,在往门口走去时把那汉堡放在了大叔面前,什么都没说,走了。大叔很感动的一直在说“Thank you, thank you……”
不一会儿,我旁边坐下了两个大约30来岁的男子,穿着Canada goose的羽绒(关于Canada goose就不说了,朋友跟我说她买了一件普通款的,600多刀,其余的就自行脑补吧)。亚洲人的面孔,我正想猜是韩国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的时候,听到了他们在说中文,寥寥几句,尔后他们大多用英文聊天。他们点了不少的东西,边吃边聊着,时不时也还拿出手机看看,噢,苹果的,土豪金。他们不一会儿就把东西吃的差不多了,坐在那里聊天。这时一个黑人老人,大约五六十来岁吧,走了进来,他先是走到那位黑人大叔那里比划着,想要说些什么,后来黑人大叔抬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走了。走到这两位男子面前,比划着,指指耳朵,又指指嘴巴,我才明白,是聋哑人。看着他比划,我感觉他想说,想吃东西,冷。他们没有理睬,继续着他们刚刚的讨论。老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先说说我今晚,因为要去美国,身上带的都是整张的美金,没有带加币,连晚上从学校提前坐车到车站的硬币都是在学校时小伙伴给我的。我掏了掏我的包,想看看还有没有硬币。只有两瓶水,我拿出其中一瓶,对他说“Sorry, I don’t have much money, I only have water, would you want some water?”
老人不住地点头,接过水,双手夹着那瓶水,拜了拜,我知道他在说,“谢谢”。
我旁边的两人起身了,我以为也许他们中有人会像刚刚那群年轻人里一人那样,要走时才去买些东西给这些在冬夜里流浪、无处可归的人,然后不等别人说声“谢谢”便走掉。但没有,他们起身,整了整衣服,径直地走了。
我明白,帮与不帮,不是一种义务,我们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去做些什么,也没有立场,去期待别人做些什么。
大约两点半左右,两位少年走了进来。我以为我会一直的记得那天晚上他们的穿着,然而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发现我唯独记得的是他们的脸和那天晚上我刚见到他们的时候对他们的在心里的描述。我记得他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大大件的外套裹着小小的他们;我记得他们穿着不合身的裤子,长长的裤脚沾满了脏脏的雪泥,;我记得他们穿了一双很漂亮很新的球鞋,鞋子的标签仍挂在那里,没有扔掉。
是的,那时,我在想,他们的衣服也许是偷来的,也许是捡来的。
他们在我旁边的第二张桌子坐下了,也是最开始那群年轻人做的位置。他们俩把口袋里的所有硬币都倒了出来,数了半天,走到前台,看了看餐版,很开心的说“great, we can buy two.”
付完钱他们在等餐的时候,他们又数了数手里的硬币。然后,他们走向餐厅里的每一个过夜的人,问他们要吃些什么。角落里那位一直趴着睡觉的老人说他只要一杯咖啡,他们走到了我的面前,问,他们能给我买些什么吗?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愣愣的看着他们。
“No no, I am fine.”我用力地摇头,想要让他们相信,我不需要。
他们,给在餐厅里的那些过夜的人都买了热饮。
在端着他们的食物走向他们座位的时候,稍微大一点的那个男孩儿,给我放了一个2块钱的硬币。你能想象吗?他们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数着,为能够买两人份高兴了好一会儿,却给餐厅里的其他人买了热饮。我一时不知所措,赶紧地把那2块钱硬币塞回他手中,我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样的滋味,但我知道的是,那一刻,我很感动,很感动。
“Thank you so much. You are so sweet,but really, I am fine. Don’t worry about me.”
“Are you sure? ” 大男孩儿拿着钱,看着我。
“Yes, pretty sure.”我哭笑不得。
随后,又进来了两位年轻人,应该只比我大几岁,买了吃的,直接坐在了我旁边。边吃着,边跟我搭话。
“Are you going to stay here for the whole night?”(你要在这里呆一个晚上吗?)
我没有说话,点头。
“I don’t like the paitings here. You see, the paintings there, you see. They don’t match.”(我不喜欢这里的画,你看那边的画,和(餐厅)都不搭)他指了指周围的墙上的画,画里是各种各样的蓝天,白云,颜色是很亮的淡蓝色和白。
我笑了笑,因为不想搭话,我直接说,“I don’t know much about art.”
那男生想接着说些什么,坐在他们旁边的那两少年,较年轻的那位对着这男生喊话了,“Hey, you. She is my girl friend. Leave her alone.”
我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哈哈,小屁孩儿。男生开始转过头去问他们,你们几岁了,这么晚了在干嘛,你们上学吗?
“不上学,上学要钱。”
“You two should go to school…..”于是男生给两小孩儿讲了不少道理,为什么要上学,上学是什么样的,上学有什么用……我在一旁听着,微笑着。
俩男孩儿问男生,你们喝酒吗? 然后打开他们的背包向他们兜售包里的酒。
“Just 8 dollar.”(只要8刀)
男生接过他们的背包认真地看了看里面的酒,怀疑的问道,这是你们偷来的吗?
“No no no!!!” 很干脆的回答,却又不响亮。“Our cousin made it.”(我们表兄自己做的)
男生最后摇了摇头说,他不能买。我能理解他的怀疑。
俩男孩儿索性坐在了我对面,跟我聊天,我问他们几岁,一个16岁,一个14岁,男生在旁边耶时不时地搭一下话,他刚去玩party,喝了酒,来吃点东西,然后回去睡觉。男孩儿接着问我在这里干嘛,我说我来等车,我的车是凌晨5点多的。男生吃完东西了,桌子上还剩了半盒薯条,他问了俩小孩要不要,小孩儿犹豫了一下,男生竟然也问我要不要。
我皱了皱眉,是的,今晚是个什么情况。我难道看起来这么需要帮助吗?虽然我心里很是郁闷,先是小孩儿给了2块给我,再现在是别人问我要不要他吃剩下的薯条,补充一下,我没有很邋遢的坐在那里,身上还穿着A&F的羽绒服,也许是因为无所事事(不敢玩手机和电脑嘛),一个人在那里发呆可能让人看着觉得可怜….
男生似乎看到了我的皱眉,改口说,“Or I can buy you a new one.”
心中多少匹马踩踏过了……
我很肯定的回复他,我不需要。男生又问小孩,需不需要给他们再买些汉堡包,小孩儿犹豫着,能看出,他们很想要,他们也许刚刚没吃饱。男生二话没说,于是去排队给他们买汉堡,男孩儿跟他说,我还想要一杯咖啡。 还要一杯咖啡,男生对着前台喊着。男孩儿对我说,你需要咖啡。
我又呆了,再次跟他说我没事,真不需要。
“You gonna wait for hours.”他还记得,我要等车到5点多。
我直接跟前台准备付钱的男生说,我不需要咖啡,他们想给我买咖啡,如果可以,角落里还有一位留宿的人,你可以给他买点吃的吗?男生爽快地答应了。
男生心满意足地走了。我不知道,用“心满意足”对不对。至少,那时我感觉是这样的。
男孩儿们接着跟我聊天,我问了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较小的那位一点儿激动,“Did you just say home?”(你刚刚是提到“家”了吗?)
他们跟我讲了很多的故事,14岁的那位说他还能住在一个类似孤儿院的地方,但大一点儿那位不能了。得自己租房子住,现在房子租期到了,没付钱,他不能回去了;他们说每年快到圣诞节的时候他们都会出来卖东西,因为有人会买;16岁的那位那位男孩特地给我看了看他的鞋,问我“漂亮吗?”我说漂亮,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吗? 我摇了摇头他很激动地说“It’s Jordon.” “ Do you know Jordon, Michael Jordon?” “Do you play basketball?” “Do know watch any basketball game?”…….
他们跟我说了很多很多,你要是问我, 我能说出他们告诉我的很多小细节,他们的故事。很奇妙,我从来没想过我能这么牢牢地记住陌生人的生活情节。我问了他们各自的名字,我念了好几遍,也让他们告诉我怎么拼写他们的名字。我以为我会一直记得他们的名字,但在今天,我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他们到底叫什么。我只记得,当时我跟他们说,名字真好听。
3点多时,他们跟我说要陪我等到车来,我说不用。心里挺窝心的,小小男生也懂怎么保护女生,我想让他们早点回去睡觉,正想跟他们说“Go home”的时候,“Home”这个字眼却卡在了我的心头,怎么都说不出,我想了想,跟他们“It is late, just go back. I am fine.”
就像先前那样,他们小小的脸庞写满严肃与认真,“Are you sure?”
他们回去了。我又等了很久,看着稍稍安静地Burger King, 餐厅里的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都趴在了桌子睡觉了。有的时不时咳几声。陆续又有些无家可归的人进来了,趴在那里睡觉。
4点多时,有一个白人老人,走了进来,身上的衣服穿着洞,背着一个小小的有些破烂的包,他在我旁边坐下,放下背包,然后一个一个地去问这里过夜的人,给他们买喝的,买吃的,他付钱的时候,前台收钱的大叔对他说“You don’t need to do this. They will get used to it.”老人什么都没说,一杯一杯的把热饮端给那些在这里留宿的人,他们大多是45到60岁之间。
尔后,他坐在了我的身边。就这样坐着,许久。
一个老婆婆,同样背了一个破烂的包走进了餐厅,她走到老人的面前,问他,“你今晚做耶稣了吗?”(Did you be Jesus tonight?)
“yes, for them.” 老人指了指那些正在吃着,或者已经喝了东西又接着趴下去睡觉的人们。
“Me,too. I did it in the restaurant across the street.” (我在街道对面的餐厅也这么做了)
我以为他们还会说些,结果老婆婆笑着就这么走了。
在我上车以后,我一直一直的回想今晚在餐厅里发生的,一直回想着在这里遇到的每个人。
当我跟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是很努力地去避免叫那些留宿的人“流浪汉”,圣诞将至,而他们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无处可去,圣诞的歌曲到处播放着,而他们在凌晨的Burger King里能听见的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亦或者是一片安静。什么都没有。我在今晚所感受的寒冷,而他们每晚都这么历经着,他们习惯了。
当我跟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没跟别人提那个在黑人大叔乞讨时头也不抬、面无表情而却在自己要走的时候大叔买了汉堡就径直走掉的年轻人。因为我说不清。但当我再次回忆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忽然明白,善良有千百种面孔。
当我跟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跟别人说,这是我感觉我最贫穷的一个夜晚,并不是因为别人对我的施舍,不是因为我身上没有钱去像别人一样给他们买些吃的,而是因为记忆里的那两位少年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他们让我第一次知道,富有是内心的。他们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刻,仍不忘给予,仍不忘关心。
当我跟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想起那个跟俩男孩儿说道理给他们买吃的的那位男生。想起他,我总能淡淡一笑,不是每个深夜买醉归来的人能愿意去听小孩儿说话,去耐心地告诉他们知识很重要,去尝试让他们明白世间的一些对与错,小对与小错。有时,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去行一些善,也是可贵。
当我跟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跟别人说,我遇到了一对天使,他们没有一双洁白的翅膀,却背上了有些破烂的背包,他们在别人最无助、最寒冷、最困顿的时刻,走到别人身边,提醒着别人,耶稣还在,我们来替神爱你们。
当我跟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开玩笑,你们永远不知道在凌晨1点到5点的Burger King里会发生什么,有些面孔,有些故事,只有你在,才能懂。
文/张灵Rebekah 原题《凌晨1点到5点的Burger 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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