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报记者:张鹏 采访专家:韩美龄
中国的大部分家长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焦虑。孩子还未出生,很多妈妈已经“产前焦虑”,生怕孩子胎里发育得不如别人;不到一岁,开始入托焦虑,提前三年就要去到幼儿园排队报名;刚进了幼儿园,紧接着就要给孩子物色小学,刁钻古怪的小学考试题目足以让家长精神崩溃;还有“鬼门关”一样的小升初,家长陪着孩子端坐在奥数课堂上和自己的年龄较劲……几乎所有家长聚在一起谈论的都是“报了什么英语班”“奥数学得怎么样”;浏览一下教育网站,看到人家“牛孩”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多少家长的感觉是“痛不欲生”;家长论坛上,大家的问候语已经换成:“你今天焦虑了吗?”
教育焦虑无处不在,教育专家杨东平说出了一句痛心疾首的话:“中国几千年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情况已经出现,家庭教育被挤压到几乎荡然无存的地步。整个家庭教育被应试教育绑架,家长成为应试教育的帮凶。”应试教育固然是罪魁祸首,但焦虑为何来得如此汹涌?谁在给它推波助澜?
责任转嫁
家长做监工学电脑逼成“全才”
“记得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除了开家长会要麻烦爸妈去一趟学校,学习的事情几乎都不用麻烦家长,可是现在老师几乎天天派活,家长的业余时间几乎全花在完成这些任务上了。”这位家长的话概括了当今大多数小学生家长的生活状态。
自从孩子上了小学,林女士的手机短信量大大增加,每天中午后,她的手机都会陆续收到来自各科老师的作业短信,有的短信多达整整一屏。语文老师要求家长协助子女默写、听写、看图说话,一样不能落下;数学老师要求为孩子准备两个魔方,明天上课要学习正方体的问题;英语老师要求监督孩子听录音5遍,家长陪说陪练,课文背熟后签字;甚至还有体育老师布置的任务,让孩子熟练掌握仰卧起坐,晚上掐时间一分钟做30个……林女士告诉记者,如果家里有一名小学生,起码要占用家里一位大人的全部业余时间和精力,“这么复杂的事情老人或者保姆根本做不来,只能自己亲自盯着,我现在下班回家连看报纸、看电视的时间都没有,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对于小学生家长,熟练运用电脑上网是一项基本技能,“很难想象,家长要是不会上网怎么办,简直就没资格做家长!”林女士说。因为很多小学,尤其是重点学校,都有自己的校园网站,都有班级论坛,很多有关孩子的信息以及家长的任务,老师都是通过校园网发布的。“我的工作本来和电脑不沾边,以前不大用,可是为了孩子,我恶补电脑知识,学会了下载软件,学会了论坛发帖,还加入了班级的QQ群,我现在整天泡在网上,都快成了网虫了。”现在林女士又在苦学制作PPT,也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二年级女生娇娇的爸爸是班里公认的“设备狂人”,他先是置办了一台高性能的数码相机,不久前又买了一台集扫描、打印、做照片等多种功能于一身的彩色打印机,这样可以保证孩子作业“保质保量”完成,“寒暑假和黄金周假期,学校都要布置孩子做‘小报’,有的家长做的那叫一个专业,照片、文字、标题、排版真跟报纸差不多,我才痛下决心添置设备,咱不能给孩子丢人不是?”于是,比拼设备成了家长间的“暗战”,也让娇娇爸练成了专家。
如今家长难做,“学艺不精”的家长不但孩子在班里抬不起头,自己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本该学校负担的教育工作,大批量地转嫁到家长身上,让人如何不焦虑?
惨遭“洗脑”
培训班为圈钱高喊“焦虑起来”
最近,记者亲历了一家培训机构的“小学四升五动员会”,所见情景相当震撼,培训机构的校长给家长们做了长达两小时的演讲,慷慨激昂,其间多次大声追问:“家长们,你焦虑起来了吗?”他当场分析小升初的惨烈竞争状况,各名校点招“牛孩”的傲人成绩,表示五年级已经是背水一战的关键时刻,声称“再不焦虑就真的来不及了!”“牛孩的背后都有疯狂的家长!”最后,家长们的焦虑被成功地调动起来,纷纷报名五年级的“精品班”,都奔着重点中学的名师而去,虽然收费比四年级贵了一倍,但很快报名满额。整个动员会,就像是传销公司的推广活动,众家长仿佛现场被“洗脑”,理智完全被汹涌而来的焦虑感淹没了。
张女士最近参加了多次这样的小升初“分析会”、“交流会”,都是各大培训学校组办的,家长们在网上得到信息,像赶场一样四处开会,“参加一次焦虑感就加深一层,可是不去又难受,觉得自己两眼一抹黑。”据了解,小升初取消考试后,情况一年比一年复杂,除了教委公开公布的消息,各种“小道消息”和“潜规则”基本都是从培训机构和“坑班”流出的,家长难以甄别,只好宁可信其有,按照培训机构的说法让孩子尽量向“牛孩”靠近,扔出大把的银子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现在天价培训班这么火?要多少钱都有人报名,这些培训机构走的就是‘焦虑营销’,充分利用了家长的焦虑心理,推波助澜,然后造成恶性循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心理专家杜胜祥向记者分析,很多家长都表示痛恨培训班,可是在这种社会状况下又没办法,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最终服从,被迫适应,不自觉地开始攀比。”
随着培训班的价格攀升,孩子培训难度也在水涨船高。据了解,前两年小升初测试,孩子三一口语达到7级就很突出了,基本可以得到名校敲门砖,可现在,拿到三一9级证书的孩子都比比皆是,这基本上已经是大学生的英语水平,这样“追涨”,家长情何以堪,只有愈加焦虑,而且三一口语培训级别越高费用越贵,每级递增一两千元不等,笑到最后的依然是培训机构。
过度关注
“独二代”面临被焦虑的命运
中国家长的普遍焦虑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客观原因,那就是独生子女问题,尤其是“独二代”,可以说一出生就面临着被焦虑的命运。
著名教育专家孙云晓给记者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在班里也很优秀,成绩好,邻里看了都喜欢,是家人及老师的宠儿,就是有一个毛病,她很容易哭泣。很微小的事情,像铅笔芯断了,或皮鞋的带子打了结,或她的书桌被人收拾过,都会让她抽泣不止。女孩的父亲是个物理教授,无法理解女儿的个性。他说,女儿见过很多大场面,惯于应付各种环境的压力,对着一千人独奏钢琴都从容镇静,怎么对毫不重要的生活小节却完全失去控制?
要找出谜底,还要从女孩父母说起,她的父母都很优秀,所以从超人出生的一刻起,父母就为她安排了一切有益身心发展的活动。父母都喜欢古典音乐,女孩的婴儿室里也天天播放莫扎特与巴哈;父亲头脑精密,女儿的玩具也全部是发展脑力的益智游戏;母亲精通几国语言,女儿的故事也备有中、英、法、德语版本;七八岁的小小年纪,女孩就参加天才儿童独奏音乐会,博得掌声满场。
“这是一个在放大镜下长大的孩子,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逃不过父母的苦心观察,刻意启发。在父母的厚望下,女儿也常常处在焦虑中。在这样理智的家族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当然无法承受这世界的不完整之处,因此,生活稍一出错,就触发起内心无比的愤怒,无比的控诉。”
类似的故事,在“独二代”中并不鲜见。孙云晓指出,过度早教,已经成为独生子女父母的共同特点。作为父母的第一代独生子女本来就背负着过多期望,当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种对下一代的期望延续下来,形成了集体“养育焦虑”,而父母的这种焦虑终究会在孩子身上留下烙印,成为“独二代”特有的“身份标签”。
家长的“教育焦虑症”,是一种社会的痛楚与无奈,其恶果将在下一代身上展现。为此,众多教育专家发出呼吁:“家长自身同样是社会问题的受害者,需要治疗和引导,因此拯救孩子应当首先从拯救父母开始。”
要拯救孩子
先要“拯救”家长
“很多带孩子来咨询的家长追悔莫及,等到孩子已经出现严重的心理疾患,家长才意识到他们对孩子的伤害有多重。”韩美龄告诉记者,很多家长表示自己也是出于无奈,因为教育大环境使然:“一考就要排名,一考就要发证,一考就要有结果,一考就来了优劣,一考就有了高下,一考就有老师和家长的荣辱,一考就都给考糊了……可是不考孩子的出路在哪里?”
虽然都在抱怨应试教育,但很多家长的态度和观念却已经被环境“绑架”和异化,不知不觉成了应试教育的“帮凶”。“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孩子被父母送出国外,想逃离应试教育,而在国内的中国父母,并没有因他们把孩子送到国外就换了一种教育理念,他们骨子里自己的理想仍然在支持着他们,在国内天天打着国际长途督促孩子好好学习。孩子依然是个学习的工具。”韩美龄说。
“中国的无数家长正以爱孩子的名义破坏子女的健康成长,而他们对此却浑然不觉或无能为力。实际上,在应试教育的大环境暂不能改变的情况下,家长们依然有选择的余地。”教育专家杨东平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你的家庭到底是给孩子提供避风港还是第二战场,是让孩子多睡一个小时还是让他多上一门课,家长们都是可以选择的。”杨东平说,“中国的孩子是非常聪明可爱的,可惜有很多孩子在接受教育的过程当中,逐渐被毁掉了。一半是被学校毁掉的,一半是被家长毁掉的。”“家长所能够改变的就是自己。”杨东平说,“他们所要改变的主要就是一些不正确的教育价值观。”他希望家长们淡化分数竞争,破除名校崇拜,不要被“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些奇谈怪论所迷惑。
韩美龄表示,家长的“教育焦虑症”其实并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心理疾患,它是一种社会病,是从众心理导致的一种普遍情绪,“并不需要求医问药,家长需要做的,就是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态,以平和的心态来对待孩子的成长,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被环境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