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第一年秋,经朋友介绍,我在昌平租下了一个单间。
房间20平方米左右,虽然窗户一面挨墙不透光,但一个人住足够宽敞;房租每月九百,算上水电一千出头,不通过中介,直接交钱给房东。
定下来的时候,我还得意了好半天:都说北京房价贵,谁知这地方竟是桃花源。
这样的想法,只停留在搬家之前和搬家之间。搬来后第二天发现,一到夜里十一二点,楼上准会敲敲打打弄出动静,声音大得不让人睡觉。
熬过一夜,第三天交房租的时候,我顺嘴问了一下房东大爷,大爷告诉我说,住我楼上的人家,是开淘宝的,具体干什么他不知道。
我刚想进一步跟大爷抱怨一番,大爷似乎得知了我的意图,竟抢先一步提醒我,尽管楼上的卖什么他不知道,但楼上作息很不规律早有耳闻,所以假如他家不小心吵到了我,让我多担待。
很明显,房东大爷已经把话挑明:一来我事先提醒你,你感恩即是;二来你们房客的事情,我们不掺和。既然如此,尴尬地谢过大爷,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一开始按照同事的攻略,我特意早起,顺楼上门缝夹了张纸条。纸条上清清楚楚,算上标点写满十四个大字:楼下夜里睡觉,烦请楼上勿扰。
觉得意思挺妥当,但不知是字条误被当小广告撕掉,还是楼上的主人看不明白,或者嫌我字丑,反正送纸条当天,楼上的半夜声响继续,“声声不息”。
实在睡不着觉,那些天我把脑袋蒙在被子里,结果要么晚上被憋醒,要么第二天醒来口干舌燥。一个半小时地铁征程以后,来到公司,整个人瘫成一团泥,中午别人吃饭我补觉。
又强挺了将近半个月,实在熬不住了,没办法我态度委婉,半夜十二点多穿上秋衣秋裤,趿拉一双破拖鞋,一副不用装就很狼狈的样子,缓步上楼,敲响楼上的房门。
门其实没关,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一男一女,女的躺在床上,男的光着膀子站在一个机器旁。听到敲门声,男的放下手头的工作,顺着声音出来,边走边问:“谁啊?”
我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回答他:“哦,是我,楼下的住户。”
说完这句,他已经掀开薄门帘,抬头扫了我一眼说:“楼下的?换人了?”
“嗯,前两天搬过来的。”我继续一副很可怜的样子,低声下气地说,“那些动静儿是不你们家弄的?麻烦您能不能小点儿声?根本睡不着觉,我明天还得上班。”
男的刚想开口,女的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跟我一样操着东北口音说:“你听差了,不是我们弄的。”男的回头看了看她,“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想不到对方狡辩,委婉的尝试宣告失败。
我缓慢抬步下楼,刚走到三楼半,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隔了两三天,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闷了两口酒,我径直跑上楼,门没敲就冲着房里大喊:“能小点儿声不?!”
我喊的第二句是:“天天敲敲敲的,没完没了了还?!”
第三句我又往回收敛一点儿,但音量没调:“都一个楼里住的,相互照应点儿不行吗?”
三句喊话,每句之间隔了四五秒钟,看楼上没有反应,我才决定喊下一句的。
刚想喊第四句,楼上的没出来应,楼上对门的倒是出来了,斜眼瞪着我,操着满口的北京腔说:“一天到晚的,瞎吵吵什么呀?能住住,不能住滚蛋!”
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只听见“滚蛋”两个字,我便头也不回,灰溜溜地一口气跑下楼。
回到家关上门,我才反应过来:老子白喝了那两口二锅头。
但来不及了。
老实说,当时我不是没想过搬家,但一找房东大爷,大爷告诉我实话,说你这房子之所以这么便宜,就因为楼上的动静大,前后几家都被吵走了;想要好的房子他这也有,一个月一千二,算是这片的最低价。
我问他为什么不赶他们出去。
大爷无奈地摇摇头,说:“人家给得多,你怎么好意思赶人家走。”
我问他为什么不让他们住在楼下。
大爷差点儿笑出声来:“楼下我这就你加上旁边这两间,楼上三间合起来七十多平,全是人家租的。小伙子,你想让人家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啊?”
真是财大气粗,很可能那天出来喊的,正是他们的生意合伙人。
可再看我的工资,一个月三千不到,吃喝、应酬、网费、电话费等等将近两千,去了一千多的房租,每个月一分不剩。真不清楚,一旦租了一千二的房子,自己该怎么过。
一分钱憋倒英雄好汉,如今三百块钱,逼败了一枚落魄书生。
好汉可以落草为寇,劫富济贫;书生只能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在地铁口小摊,我索性买了十块钱一副的耳塞,又在MP3里放了几首催眠录音,夜里按照提示渐渐入睡。第二天醒来,戴了整夜耳塞的耳朵,一片红肿,疼痒难耐。
后来隔壁的没忍住,决定搬走。可刚搬出去第二天,另一个小白领带着女友,紧接着就搬了进来。
趴在门缝,我偷听到房东大爷和那人的对话,和之前说给我的,一模一样,残酷而真实。
人生有许多难关,没有人可以帮到你,常常只能自己慢慢熬;挨过去你就赢了,抵不住你就输了。
像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两年零九十三天。最后楼下住户换了三拨,楼上的最后搬走,我都没有离开。我心里清楚,搬走了,很可能我要露宿街头。
那段岁月,的确缺钱。
缺钱的时候,人可以卑微得像只蟑螂,也可以坚毅地活成“小强”。
没钱的日子为钱奋斗,我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可耻。
摘自老丑《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