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韩寒
昨天看到一个视频,说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买火车票,要站五千公里,花六十多个小时回家过年,这是春运中最普通不过的人。
在摄像机的辅助下,售票员表现得颇有耐心,小伙子也表示非常理解,一副和谐赴难的景象。有时候在街上开车,我常不敢看窗外,一方面实在辛酸,一方面虽然正当获利,但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忐忑不安。
前几天陪一个朋友去买火车票。
当时未到春运,半夜售票大厅里空空落落。但很快就传来吵架声,我想,这几百平的大厅里总共就四五个人怎么还能吵起来。走近一看,原来是有两个挑着蛇皮袋的小伙子和两个老保安在吵,吵架的缘由是小伙子说,自己要考虑一下买哪天的票,所以要在大厅里待个几分钟。保安觉得停留的时间太长了,这分明是来取暖和蹭地儿休息的,要买必须现在买,要考虑到外面考虑去,考虑清楚了再过来买。小伙子说,我就是把东西撂下来想一想。保安说,你们这种人,我看多了,给我出去。上面有规定,售票大厅里停留不准超过一分钟。小伙子背起蛇皮袋,愤然离开。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虽然常有群体事件发生,但这个社会上更多的其实是屁民对掐,包括以往发生在上海的电动车看管员和电动车车主因为停电动车收费的对砍,其实都是屁民间的互相为难造成。
但屁民们需要的只不过是正义和权益而已,从来不是公正和权力。屁民们只是觉得,以前你吃肉,我们吃骨头,我们已经满足。但现在怎么连骨头都不剩了呢?
那当然,主人养狗了嘛。但是,当真的掉下一些骨渣来时,又变成了屁民互掐。
至于那个小伙子,我自然不能想象他是怎么样熬过这五千公里的。每年春运都有两亿人,像他这样的至少有一亿。看着窗外的天大地大,都和他们没有关系。辛苦一年回家,国家连个折扣都不给他们。如果没被挤悬空的话,此刻他们的人均占地面积接近一平方分米。
这群被城市化进程和大国风范利用的年轻人,打工一年,说你没用的时候,你就没用,北京的地下室都不让出租了,很多地方要开始限制群租房;说你有用的时候,你就有用,比如烧掉一栋楼要迅速查明事故责任人的时候你就很顶用。工作一年,排队一天,买好原价票,穿着纸尿裤,站着回老家,相当有尊严。
在《青春》里,我写到了一位朋友,在《独唱团》里,问什么时候老板可以涨工资的也是这位朋友。现在他永远不用担心老板涨工资的问题了,因为他失业了。
他是本地人,他家就租给了很多户从外地来打工的人做宿舍,一月两百一间,家里能有点外快。如今他老婆怀孕了,三月份要生,好在他又找到一个月薪三千的工作,心满意足,而且工作距离在电瓶车充满电的续航范围里。
他现在就担心两件事,一件是虽然月薪三千,但是一盘算,光买奶粉和纸尿裤就差不多了,是不是要往纸尿裤里垫一些草纸;第二件是他因为油价高才买了电瓶车,好不容易电瓶车的限制政策延缓了,但全国到处都在节能减排,万一家里被拉闸断电,这电瓶车怎么充电,这么远该怎么去上班。
我安慰他说,第二个问题,你大可放心,因为你家断电了,工业区肯定也断电了;工业区断电了,你那家工厂肯定也断电了,那要用柴油发电机;好在这年头连柴油也荒了,所以你那厂就破产了,你就没工作了,那就不用电瓶车了。 朋友说,真是,那我就不怕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啊。
2011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