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卢悦
从冒险家到家里蹲
最近房祖名很有名,这个早早出道,却一直无所作为的“演二代”终于再次成为头版头条。如果我们用道德的视角看他,无非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好青年为什么不做些正事?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太没理想,太没追求了。”
说到理想,我们会想到《好声音》里汪峰的口头禅:“你的梦想是什么?”这句话如此诗意,以至于成为笑谈。郑重其事的汪峰成为我们调侃的对象,也说明了理想主义在当下社会是如何不吃香。而有意思的时候,往往在汪峰的这句话,往往会勾出选秀歌手们的泪水涟涟的悲痛往事,自己做音乐如何被父母不认可。“好声音”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其中最心酸的莫过于一个音乐学院毕业的歌者,为了现实的生活,而不得不将自己的琴拆掉,让自己远离自己热爱多年的音乐,投身于医院的电脑维修工的工作。
梦想如此危险,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什么时候,我们的梦想成了毒药?
去年曾有个电影《中国合伙人》说的是新东方创业的故事,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初,中国曾流行一个词:“下海”。那是一个创业的年代,创业就意味着,我们的社会阶层是可以上下流动的,不同阶层之间的边界的壁垒不那么森严,那个时候还没有屌丝这个概念,但却盛行梦想,只要你有勇气,有梦想,也有足够的智慧和耐心,就可以成功。那是一个冒险家盛行的年代。那个年代,只要你敢想,你就可以有机会成功,牟其中就是这样的人物。他们的成功主要因为那时一个人的成功的成本很低,大家都几乎在一个起跑线上,所以谁先行一步,谁有眼光,谁有更大的野心,谁就可以成功。
但到了2010年代,“公务员考试”俨然成为社会最热名词。当年竞相离开公务员职位的家长们竟然劝说自己的孩子,赶快成为公务员,因为这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后的避风港”?
我们的社会不知不觉从“冒险家”文化已经转变成为“铁饭碗”文化。这个文化的转折,其实从我们的流行词就可以看出,比如之前“我爸是李刚”之所以非常流行,就是因为,我们赫然发现一个“真理”,一个人的成就的主要因素不在于你的能力和你的梦想,而在于你爸是谁,或者你干爹是谁。后来出现了更暴力的词汇“土豪”,这样的词汇在宣告一个事实:阶层流动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阶级之间的壁垒开始越垒越高。有两批人在纷纷撤离上海,一种是高成就者,他们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污染和开始有些闭塞的竞争环境而离开;第二种人是无力高成就者,他们发现这里的生活成本已经高于美国纽约的生活成本,我们到美国购物甚至都要比在北京便宜。
屌丝vs土豪:阶层流动的大门在关闭
看一下陌陌的广告词:“别和陌生人说话,别做新鲜事,继续过平常的生活;胆小一点,别好奇,就玩你会的,离冒险远远的;有些事想想就好,没必要改变,待在熟悉的地方,最好待在家里,听一样的音乐,见一样的人,重复同样的话题;心思别太活,梦想要实际,不要什么都尝试,就这样活着吧。”
这个广告词可以说明当下想当一批人的心态。这些可以俗称为“屌丝”。
“屌丝”vs“土豪”说明我们的社会壁垒开始初现,社会基尼系数开始到了危险的临界值,贫富分化已经到了需要正视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习大大厉行惩治贪腐和提倡节约的原因之一吧。在婚姻市场上,你没有车和房,就等同于loser,别想娶到好媳妇。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梦想的确开始成为奢侈品,它的空间已经被生存的焦虑所替代。
当这样的焦虑开始在全社会蔓延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让人困惑的现象,我们现在的生活水平要比三十年前要好得多,可是我们的焦虑水平却和我们的通胀率一起飙升,这就是所谓的“不患穷,患不均”。
也许这么说有所偏颇,但我希望我们的文化作品中可以提供这种空间:我们的老一代是为了让下一代更茁壮成长而存在的,而非取消掉他们的存在的空间和意义。
竞争文化vs合作文化:当我们的生活已经变成一场选秀
那么是什么导致我们的梦想已经没有了空间?因为我们的文化当下已经被竞争文化所统治,竞争文化=第一才配活。我有一个朋友,她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文静,但她最近很不开心,因为她不再是第一,她现在晚上睡不着觉,非常想拿个机枪把所有排在她面前的人都“突突”了。然后再把不如她的人也“突突”了。因为这两种人都让她觉得碍眼。她的心理活动非常好的解释了这种文化的实质。这种文化在我们所有的广告里都有所体现:我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泣,也不要做在永久车上欢笑。
只有一种人配活着,那就是第一名。这是一种赶尽杀绝的文化,如果你不是精英,你就没有活的必要,就像一个曾经的选秀冠军说的那句名言:要么精彩的活着,要么去死。这个选秀明星因为失去了双手,所以就用双脚弹琴。他的话因为如此励志而传颂一时,但我也为这句话的杀气腾腾而惊心。
所以我们就处于竞争的围追堵截之中,不要输在起跑线上,从孕期的保养开始,到幼儿园到小学、小升初、上高中,上大学,出国留学,世界一百强企业,媳妇要大家闺秀,名门之后,生出孩子以后再进行第二轮竞争,我们的生活已经成为一场选秀,生活的所有细节都列入了评比,那里有一个金光闪闪的标准摆在那里,如果你没有达到,你就是loser,你就不配存在,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很多年轻人就这样失去了朝气了,他们先是失去了可以自由玩耍的童年,然后失去了可以拥有青春期的探索的青少年,然后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职业和事业的部分也没有了选择权,然后他们的婚配对象也需要严格的审查,因为他们不能输。
我们都忙着不要输,可是我们不知道输了真的那么可怕吗?当我们为了这场无时不在的选秀典当了我们的需要,我们的梦想和我们的存在意义之后,我们还剩下什么,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活?
这就是焦虑的巨大影响,它会像魔鬼一样,慢慢地让你交出所有的控制权,最后直至你自己的灵魂。
有人说,不要跟我谈这么虚幻的东西,那么我就谈谈灵魂的出处。
灵魂是什么?灵魂来自孩子跌倒那一瞬间父母的选择。如果是一个竞争文化的父母,当孩子跌倒的时候,他会感觉到巨大的耻辱,因为我的孩子是不能这么笨的,他已经2岁了,怎么走路还这么不稳呢?他如果连这都做不到,以后能做什么呢?别人看到我的儿子如此笨,这是多么丢脸和耻辱的事情?那么要么她会呵斥孩子,羞辱孩子,让孩子以此为耻,奋起直追;要么他会非常理性地和孩子分析,相对优雅地让孩子知道,他是优秀的,不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但这一刻,无论他或她的选择是什么,他们都选择夺去了孩子的灵魂,因为他们在乎的不再是孩子的感受和孩子的需要,而是那场竞赛,当一个孩子知道,只有她取得第一名的时候,父母才会发自内心的笑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情感其实是非常稀薄的。
在竞争文化下,一切都可以忽略,第一个忽略的,首先是我们的情感。80后、90后乃至00后都生活在物质极大丰富但同时却是情感非常稀薄的时代,因为巨大的生存焦虑,父母要么忙于事业,要么忙于为孩子的未来恐惧,他们是如此关心孩子,但他们关心的是孩子的学习和孩子身心,他们是学习型父母,是衣食父母,但却不是情感父母,不是情商父母,也不是心理父母。他们和孩子唯一的连接就是孩子的学习和孩子有没有走他们所期待的轨道,不能输的轨道。这些都是“非人”的关系。
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有两种重要的资源,一种是来自人际,一种来自物质,当我们从小到大,所有的情感都来自物质,而非真正的情感的话,那么我们就失去了从人际之间获得资源和滋养的方式。比如一个长期父亲缺席的家庭里,妈妈只能关注孩子的学习,这时孩子的心情和情感都是空白,他只能借助于学习获得一些温暖,所以他们会非常熟悉“非人”的获得补寄的方式。而我们在婴儿时代就是靠非人的方式获得存在的——喝奶。吸毒就是一个人回归到婴儿甚至回归到胎儿的状态,这说明这个人除了这种方式没有其他方式获得快乐。比如可以通过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获得快感,通过征服他人获得快感。一个人不是不能去竞争,但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拥有“存在感和主体性”,也就是如果这个事情不是发自我内心,如果我的100分不是来自我的梦想,而是父母的梦想,那这样的幸福也不会属于我。当小嗝嗝不去参加父亲非常看重的比赛而和无牙仔遨游天空,探索新大陆的时候,他其实只是想从父亲的让人窒息的期待中寻求一个空间,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父亲最终认同了孩子的时候,小嗝嗝才真正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毒品和网络游戏,其实是孩子们逃遁的一个空间,因为在现实,他们的空间已经被无所不在的竞争所压垮。在这个输不起的文化中,其实所有人都是输家。因为最终我们会发现,这样的成功毫无意义,没有情感,没有爱的成就,只是一场众叛亲离的独舞。
而最终,我们需要回归,回归到“合作文化”的怀抱中,在这样的文化里,一个清洁工也会有他的尊严,我们需要一个可以让大家都能活下去的文化,我们需要为除去第一名以外的所有人都找到存在的价值,我们需要尊重异端和变异,我们需要承认彼此的尊重,即使是对自己最亲的人,当孩子跌倒时,我们首先需要想到的是他的痛和他的窘,我们需要将他看成一个生命体,有自己的内在发展趋向的生命体,我们可以影响他而非决定他。
梦想其实非常重要,因为它意味着你是你,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是有你自己的存在的空间的,你在掌控自己的生活。当我们拥有我自己的时候,我们才可以看到真实的“你”,以及创造一个“我们”的文化。
当《驯龙高手2》里父亲最终用拥抱融化了恐惧的母亲的时候,母亲发现,其实自己的丈夫不会因为她做了什么而否决她,而是因为她就是她而爱她。他们长达20年的缘分才最终连接起来。
在我的咨询中,我听到了太多这样的声音:为什么你听不到我,我是多么需要被理解,我是需要你的回应!我听到了太多这样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按照我的意思而存在?我们是如此需要和人连接,可是又如此的孤独——我们生活在一个看不到对方的封闭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后面让人恐惧的脚步,可是其实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接纳自己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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