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1984年,我开始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习的时候,不仅遇到了高觉敷老师,他是把精神分析引入中国的主要学者,也遇到了南京栖霞山的圆湛法师,他启发与引导我做有关“禅与精神分析”的研究,那是我硕士论文的选题。
仍然记得当时在栖霞寺方丈室的情景,古朴的书橱中尽是佛教经卷,外边下着绵绵的秋雨,室内凝聚起一种特有的平静和安宁;圆湛法师谆谆启示,从唯识佛法解读“无意识”和“梦”之要义,以及心性与佛性之本质内涵。佛教与心理治疗,两者的融会与实践,在实践中体现其意义和价值,正是我步入心理学之门后便拥有的梦想。
2008年秋,济群法师在苏州西园寺主持了以“佛法与心理治疗”为主题的戒幢论坛。我在开幕致辞时提到这样一个故事:
1985年,高觉敷先生主编了第一部《中国心理学史》,但其中并没有关于佛教与心理治疗的专门内容。我当时曾问高觉敷先生,为什么不把佛教与心理学专列一章呢,难道佛教与心理学没有关系吗?高觉敷先生说,不是没有关系,而是太有关系了(高觉敷先生与弘一法师是朋友,深悉法理,并曾撰写过宗教与心理学的论文)。高觉敷老师接着告诉我,尽管佛教与心理学关系密切,但遗憾的是,心理学界中难得有人能胜任撰写这样的内容。高觉敷老师还补充了这样一句:我是怕我们心理学界的人写出来的内容让佛教界的人笑话。
在讲述了这个故事之后,我接着说:那么今天,佛教与心理治疗,作为第三届戒幢论坛的主题,也在普仁大和尚和济群法师的推动下成为现实。由济群法师主持召开此届“佛法与心理治疗”论坛,推动佛教与心理治疗的研究与结合,既是对佛法的弘扬,也是对心灵的启迪;必能造福众生,必能促进心理治疗的发展。
而徐维东策划此套以“佛教与心理治疗”为主题的“心理学译丛”,特别邀请了济群法师作为主编,也可看作是戒幢论坛之“佛法与心理治疗”的实际推进。
“佛教与心理治疗”,既可看作是学术的主题,本身也是社会的需要,其中也蕴含着文化心灵的涌现。毫无疑问,我们和我们的社会需要心理学,需要一种有哲学的深度,有宗教的高度,有文化的传承,有社会的责任,有专业的能力,同时富有心灵境界的心理学。这种心理学不仅是一种学术研究,不可能只是西方的传入,而有可能产生于佛教与心理治疗的结合。这也是我们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的追求与努力,也正是参与“佛教与心理治疗丛书”诸同仁的期望。
在西方,当我在美国和瑞士从事心理分析研习的时候,常听到人们说“荣格便是慧能的化身”。实际上,荣格的无意识探索,荣格的分析心理学体系,与佛法和佛教文化有着深切的渊源。20世纪20年代,《西藏度亡经》由卡孜•达瓦桑珠(Lama Kazi Dawa-samdup)和美国学者伊文思•温兹(W.Y.Evans Wentz)合作译成英文(The Tibetan Book of the Dead),荣格为其撰写了序言,并在此序言中坦称,他对于集体无意识的心理学研究,深受《西藏度亡经》的启发。一部《西藏度亡经》,几乎是被荣格视为至宝,为其带去了“中阴得度”之理解无意识的契机。荣格称他常把《西藏度亡经》带在身边,认为自己许多富于启示性的观念和发现都要归功于这部西藏佛教经典,以及其中所包含的佛教心理学精华。从最近出版的《荣格与密宗的29个觉知》、《荣格与佛教》和《荣格心理学与西藏佛教》等著作中,我们都可看到这种相得益彰的功德。
弗罗姆与铃木大拙合著的《禅与精神分析》(1960),也是影响深远的著作。该书缘起于1957年的一次“禅宗与精神分析”对话与座谈,引起了国际心理学界对于禅宗佛学的兴趣和热情。实际上,整个西方的精神分析,以及广义的动力心理治疗、人本主义心理治疗和格式塔心理治疗,包括荣格,包括马斯洛、罗杰斯和弗洛姆,也包括拉康和比昂等,都深受佛教思想的影响。众所周知,我们的沙盘游戏治疗,也与佛法教理有着深刻的渊源。从1998年开始的“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国际论坛”,其中也包含了佛法与心理治疗之结合与发展的努力。
在以“佛法与心理治疗”为主题的戒幢论坛上,济群法师做了“慈悲与同理:论大乘佛教中的慈悲”的报告。对于济群法师的报告,我作了这样的点评:“济群法师的开示和演说,留住了时间(放在我们面前的钟表停止了走动),凝聚起一种理念,启发着无限的智慧。慈悲以菩提心为基础,这是济群法师说的,极具智慧与内涵。济群法师给我们所传达的是慈悲心与菩萨行,体用兼备,凸现圣者的品格与境界。”
在济群法师之后,我做了“慈悲与转化:心理分析与心理援助”的报告。这报告基于我们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志愿者团队,在四川震区心灵花园的行动和实践;自从2008年7月受明海法师之邀在柏林禅寺作了有关讲座之后,我们的心灵花园体系已被称为“慈悲疗法”。“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慈悲中包含了我们心理分析所追求的心灵与转化。
在参与玉树心理救援的过程中,我曾去拜访结古镇禅古寺的洛卓尼玛仁波切,听其讲述面对灾难的心情和态度。洛卓尼玛仁波切告诉我,佛法修行,要在一心。“惟此心,惟此慈悲心,始能获得解脱……解脱是一种智慧,由此超越轮回……”实际上,以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为基础的心理治疗,也始终“以心为本”。“心病还须心药医”,此之谓也。
数年前,我与朋友前往苏州西园寺,去拜会济群法师。在西园戒幢律寺大雄宝殿的后面,有“佛即是心”四个大字,当你抬头仰望的时候,似乎能够听到海上观音与诸罗汉们如是的启示。随我同去的友人也在观望,问我应该从左还是从右来读这匾额。我说“‘佛即是心’,但也不妨读作‘心是即佛’(从左到右),功夫便在这‘是’字上。”
是心是佛,心是即佛;正如《观无量寿经》云:“佛心者,大慈悲心是。”以此作为“佛教与心理治疗”之“心理学译丛”的序言。
申荷永
2010年7月於天麓湖洗心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