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段二:治疗前期(1-20次)
这个阶段的M开始正式接受心理治疗,其与死亡相关的梦的发展也呈现出不一样的特征。M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对自己频繁梦见女鬼非常困惑也非常恐惧,在思忖良久之后,决定正式开始心理分析,这需要巨大的勇气。这时M正与男友在各方压力下考虑走进婚姻,尽管有诸多不如意,但M似乎无心反抗,她说“反正都要结的,结呗”。M的梦始终困扰着她,但同时也是促使她走向自我探索之路的催化剂。这一阶段M与治疗师尝试建立一种稳定而持久的关系,与女鬼有关的梦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具有原型意义的梦。
【卫生间之女间谍】
有一个女间谍,被派去暗杀一个男人,被男子抓住了关在卫生间里。这个女子会融身术,化为一滩水从下水道逃生了。在男人未发现她秘密之前,她又奉命回到了那个卫生间。后来她爱上了这个男子,他们结婚了,还生了个孩子。终于有一天,男人发现了这个女子的秘密,他非常生气要杀死女子。他将她带去了大海崖边,准备杀死她并将她弃之于海。女子苦苦哀求,满眼都是爱的恳求。男人却冷冷地说“下去吧”,然后推女子落了山崖。
心理分析:这是正式工作之后M的第一个与死亡有关的梦。梦里再次出现一个陌生的女子和男子。女子是一个间谍,被关进了卫生间,会融身术,可化成水,逃往下水道,又奉命回来。这依旧是那个卫生间的女子,她的任务是暗杀这个男子,但她爱上了这个男子并与之结合。但当这个男子发现了她的秘密之时,却将她残忍地推下了大海。这是其内在女性部分的尝试,也是其阿尼姆斯的态度。内在女性部分和阿尼姆斯的结合并非易事,且不容存在欺骗。在心理分析中,M开始意识到曾被自己遗弃的内在女性部分,也发现其表面的乖顺之下,那冷漠僵硬的阿尼姆斯。这里的内在女性部分是一个十分矛盾的角色,尽管已不再是之前那充满怨念的女鬼,她在爱他的同时其初始的任务是要将其杀死。这也是在分析的过程中一个必经的过程,内在女性部分并非一开始就是引领个体走向内在世界的灵魂,就如荣格之莎乐美,她们是狡猾而残忍的。这里的阿尼姆斯还十分冰冷,女子充满爱的恳求,也不能打动他的心,他将她弃之于海。内在的分裂太久,以至于各部分心生嫌隙,并非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消除彼此之间的怨恨。这需要时间。只是,是谁派这个女子前去的呢?
【牛头怪】
我们一群分离多年的老同学又聚在了一起,决定去乡下旅行,在一个乡村旅馆住了下来,大家都很高兴重逢。但是第二天,我们中有人离奇失踪,大家开始很担忧,这时有人猜测我们已经受到了诅咒。第三天,我们又有人失踪,大家开始非常恐惧,但又明白不能一走了之,那样不能消除诅咒。后来我们开始调查为何会受到诅咒,终于得知是这个村庄的一个古老传说引起的。
在很久以前,这个村庄的人冤枉并盲目地害死了一个孕妇,事后又觉得很后悔和不安。于是知情的那部分村民将孕妇的尸体沉入湖底,并在湖边肢解了一只活牛作为祭品以安抚冤死的亡灵。第二天,湖边的牛消失了,后来所有知情的村民都遭到了牛头怪的残害。原来孕妇冤死的时候,腹中的婴儿不愿接受未生先死的命运,于是产生了强大的怨念同祭祀的牛化成了牛头怪。
这之后,凡是知道这个传说的人,都将受到诅咒,并在深夜离奇失踪,凶多吉少。而我们这群出游的人,在第一天住进乡村旅馆的时候,碰巧看到了墙皮脱落后的关于此传说的残文断句。大家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于是聚在一起开会讨论商量该怎么办。
心理分析:这个梦里出现的是冤死的孕妇和祭祀的牛。与前文第一个与死亡有关的梦类似,大家受到了诅咒,并离奇死亡。只是在那个梦里,我们并不知道蝴蝶为何要将大家一一杀死。这个梦里我们获得了答案,冤死孕妇腹中的胎儿与祭祀的牛交缠的怨念化作了牛头怪。弥诺陶洛斯便是希腊神话中因阴谋怨念而生的半人半牛怪,他是克里特岛国王米诺斯之妻帕西法尔与波塞冬派来的牛的产物,拥有人的身体和牛的头。当米诺斯出于羞愧把半人半牛的弥诺陶诺斯关去地下迷宫的时侯,弥诺陶诺斯也就成了人类所不能面对的阴影——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无意识内容,阴影的存在总是会让我们的意识自我觉得难堪或蒙羞。据说被米诺斯征服了的雅典,每九年都要送七对童男童女去作为供奉给弥诺陶诺斯的祭品,这也就增添了人们对弥诺陶诺斯的恐惧。在心理分析学家们看来,人们因为害怕在自己身上找到所有不幸的真正根源,就把源于阴影的所有表现都投射到了世界上某种无名的恶魔身上,比如弥诺陶诺斯。
在M的梦中,阴影这一原型意象再次得以类似的表征。之前的女鬼以及这个牛头怪置人于死地并非他们所愿,他们亦是受害者。这里再次提出对待阴影的态度,如果我们不问青红皂白,视其为邪恶恐怖之物,那么他们将如弥诺陶洛斯一样,将永远被置于地下的迷宫之中,只有我们走近它,真正去理解他,才与它有化解之可能。诺伊曼在其“关于阴影的看法”一文中说,“阴影是人格未知的方面,它通常以黑暗的形式、以怪模怪样的邪恶图形来面临自我,面临光明面和意识的中心和代表——对它们的面临对个体来说总是一次重大的经历。”实际上,根据考古和文化人类学家们的研究,在克里特的神话传说中,半人半兽的弥诺陶诺斯,也是半人半神的象征,或者说象征着具有非凡的神的力量。在心理分析的意义上,若是能够具有面对阴影的勇气,通过阴影的挑战,那么往往就可以从阴影中获取积极的力量。德特勒夫森和达尔克在其合著的《疾病的希望》中说:“阴影使人生病——同阴影的交锋会使人康复!这是理解疾病和治愈的关键!一个病症永远是一个具体的阴影部分。”面对阴影的存在、理解阴影存在的理由,接受阴影的挑战乃至接受阴影本身,是我们心理分析过程中的根本性转折和转化的契机。
弥诺陶诺斯不仅是阴影的象征,也是复杂的情结所在,它包含着迷失的自我和丧失的人性。“米诺斯或许曾为变化为牛形的父亲宙斯而感到自豪,但是绝对不能正视也不能接受米诺陶(即弥诺陶诺斯,翻译上差异)的出现。在变化为牛的宙斯与欧罗巴的关系中,欧罗巴是被动的,是被抢掠的;但在王后帕西法尔与公牛的关系中,帕西法尔却是主动的,表现的是女性的欲望。母亲帕西法尔不能控制那受魔咒般驱使的性的冲动和欲望,而深深迷恋上那雪白的公牛,迷恋到不顾一切,要与他一起做那爱欲的体验。”弥诺陶诺斯不能面对自己的父母,尽管本来并非是他的过错。出生就意味着分离,不仅仅与自己的母亲,而且也是与人和社会。M的牛头怪结合着未出生的婴儿、冤死的孕妇以及献祭的牛的情绪,包含着父亲情结,被遗弃情结,被献祭情结等,它也是在“迷宫中”独自成长,内在的孤独增加了它的愤怒,迷失的痛苦滋长着它的怨恨。
【羊头怪之死】
我在一栋即将拆除的大楼里闲逛,在一间有书架的房间里遇见了同事们。他们说要一起找寻废墟中遗失的文件,同事们都变成了骆驼,将找寻到的文件一包包地托运出房间。我也帮忙在废墟中挖掘找寻散落的文件,这时,一个同事大惊失色地跑过来说另一个同事被怪物抓住了。大家一片惊慌,我急忙冲到隔壁房间,看到一个羊头怪正咬住同事的脖子,那个同事已经奄奄一息。我感到非常愤怒,大声怒吼起来,体内充满了爆发性的能量,然后变成了一只牛头怪并失去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大家还在四周挖掘散落的文件,见我醒来了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有点怕我但又很感激。我缓缓走到隔壁房间,看见地面、墙上四处都是血,羊头怪坐靠在墙沿,身体已经被撕裂,惨不忍睹。于是我回到同事们身边,默默加入寻找和整理文件的工作中。终于我们整理好了所有遗失文件,准备离开。我们一起在楼道中左转右转地边走边找下楼的楼梯口,终于好不容易找到下楼的楼梯。在楼梯过道里我们遇见了一个女孩,于是我们请她带路,可能她比较熟悉这栋大楼。这个女孩很奇怪,她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不太情愿给我们带路,但却又好像强迫自己给我们带路。终于走到另一个楼梯口的时候,她慌慌张张地逃跑了,留下我们一群人在那里,大家都觉得很莫名其妙。这时,从楼梯口传来一阵阵重重的脚步声,好像有个十分巨大的怪物正在靠近我们。大家都惊慌失措,我则发出巨大的能量变成了一头完整的牛,大声吼道:“大家跟我来!”于是我一路带领大家左冲右闯,终于离开了这栋大楼。
心理分析:不久后的梦里,牛头怪再次出现。这一次,牛头怪不再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现,而是梦者自己的化身,在危急的情况之下梦者会变身为牛头怪,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与羊头怪和其它怪物作战,并保护大家。从这个梦里,我们可以再次发现阴影这一原型意象,其所蕴含的力量之强大,以及这力量并非总是消极的。梦中可以变身为牛头怪的M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第一次与羊头怪作战时她是失去自我意识的,醒过来后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第二次变身为牛的时候,她是清醒的,并且果断地带领众人脱离了危险。M从一开始的第三者角度遥远地感受牛头怪,到化身为牛头怪并失去自我意识,到变身为牛作为英雄的果敢,这本身就是其心灵在面对自己阴影过程中的发展。梦者初次感受到体内的愤怒并变身为牛,是因为羊头怪的攻击,她对“羊”的第一反应是,父亲是属羊的。这种有指向性的愤怒是积极的,梦者终于清楚地感受到对父亲的愤怒,并表达出来。这与前文第一次梦见父亲之死是不同的,之前是目睹父亲死亡,而这一次则是梦者自己的“作恶”。
“在英雄的生活中,因而,在每个人格的发展中,基本冲突之一来自作恶。‘与世界父母的分离’和‘对原始父母的谋杀’——这些是描述英雄的事迹和罪恶的巨大象征,然而,它同时又是自我解放的主要行为。所以,在个体的日常生活中,象征性地谋杀父母或其对等行为是不能不受惩罚地忽略的一个发展阶段;如大量滞后发展的例子使我们认识到的那样,做一个‘好孩子’——不敢下手‘谋杀’他的父母——的好处是以在以后的生活中丧失我们的独立性为危险代价的。”M在梦中象征性地“杀死”了父亲,这是其获得心灵的独立性的必经之途,对正常发展的心理分析发现,如果个体要成长,就应该犯下并且同化一定的邪恶,并克服这个过程中发生的冲突,这不仅是不可避免的,其实也是必要的。“独立性的获得涉及自我的能力,它不仅要采纳集体的价值,还要经常保证满足那些与集体价值背道而驰的个体需要——而这需要作恶。”M的梦再一次验证了自我和个体意识的发展是如何遵循生活所确定的原型模式并利用神话英雄的。梦者还不能以自我的姿态去行使这一英雄的任务,而是借助了阴影——牛头怪这一角色。这是梦者拥抱阴影的开始。
【黑山羊与小黑蛇】
我遇见一个抱着黑山羊的男人,他本来对我很友好。但是黑山羊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决定要杀死我。混乱之中我杀死了黑山羊,并得到了它的血——这时我才知道这是族人之间的战争。
我用黑山羊的血祭祀母鸡,母鸡下了一颗黑色的蛋,孵出一只黄色毛茸茸的小鸡。虽然小鸡很可爱,但是我必须杀死它,拔光它的毛放在一个盘子里,浇上汽油点燃烧焦后将灰烬埋进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根部的土壤中。如果顺利,这棵植物将结一颗蛋,孵化之后将生出一条黑色的小蛇。这条小蛇将作为族人的信物缠在我的身上,成为我的宠物。如果喂养得好,它将来将会变成龙,我们族人将再也不用担心黑山羊部落的攻击。
心理分析:羊在这一次梦中再次出现,以一只黑色的山羊形象——山羊在很多文化中都是男性生殖力的象征。如果说梦中那个本来很友好的陌生男人是梦者的阿尼姆斯的话,他受到了黑山羊——父亲意象的蛊惑,决定杀死梦者。梦者在混乱之中杀死了黑山羊——这一次,她是以自我的姿态,而非借助阴影的力量,并得到了黑山羊的血——就如她在憎恨父亲的同时,依旧继承着他的血脉。这是一种部族之间的战争——一种男性原则和女性原则之间的战争。接下来是一个转化的过程,M用这血祭祀了母鸡——一个母亲意象或者说女性意象,这意象诞下一颗黑色的蛋,并孵出一只小鸡,尽管它很可爱,但这二者结合之物是必须被杀死的——因为这之中包含的祭祀之血,包含着仇恨,而非男性原则与女性原则的真正结合而产生的第三物,这之中没有爱。它被烧尽埋进一颗植物的根部,它必须经历死亡,就如凤凰涅槃之后才会有新生。接下来的并没有在梦中实际发生,而是一种发展的可能性。蛇是一种治愈的象征,古希腊医神阿斯科勒匹尔斯的权杖上缠绕的便是一条蛇,现代医学的标志也有蛇在其中,蛇自然的蜕皮新生之意象,以及其转变为龙的种种神话传说,也被作为一种转化的象征,同时,蛇在很多文化中也被作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代表着一种男性的力量与原则。这一次有着死亡小鸡滋养的植物结出的蛋,将会孵化出一条小黑蛇,一条将会变身为龙保护整个部族的小黑蛇。这条蛇将会是M的宠物,M作为一个女性,只有将男性原则真正纳入心灵之中,蛇——男性原则——作为“族人的信物”缠在 M 的身上,这一意象是男性原则与女性原则的真正结合,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黑山羊部族的攻击。这样的一种新生和成长需要很多的条件,但至少,无意识向梦者呈现了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本阶段心理分析过程:这一阶段的心理治疗过程相对稳定,每周一次,每次一个小时,且全部为面谈。前10次几乎都是在与M建立关系,主要是了解她的基本情况,包括其生活现状、成长经历、心理历程、家庭状况、各种情绪情感以及梦。M虽然看上去十分开放,有比较强烈的诉说欲望,对于心灵深处也不惧于探索,她会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的隐秘之处,但她并不轻易信任一个人,与M建立治疗关系的过程非常艰难。“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你可以为我进行理智上的分析,我们不需要有更多的联结”,她将治疗师仅仅视为治疗师,而非心灵之旅的同行者,由此也反映出,她在建立亲密关系上是有困难的。前期进行MBTI量表测量,发现M的人格类型属于INFP,即内倾—直觉—情感—感知型,加之其儿时的经历,导致她非常矛盾的个性,在特别需要情感支持的同时又对身边的人情感疏离。治疗师在与她工作的过程中,必须十分小心。面对她庞大而复杂的情绪和梦,治疗师也经历了无助感和挫折感,同时,对于她的冷漠和疏离,治疗师也感受着那种孤独和愤怒——这也正是M在面对父母的难以亲近时所经历的情绪。
前面10次的工作,在与治疗师分享自己种种的过程中,尽管M不愿或者说不敢与人建立一种亲密的联结,M与治疗师的关系还是进了一步,这种关系存在本身对于她就是一种治疗,最初困扰她的女鬼之梦渐少。在接下来的10次工作,尽管M报告了一些新的梦,但我们主要还是针对女鬼之梦进行工作,探讨其心理意义,其出现的原因,M真正意识到“女鬼”之所在,并试图与之交流。无意识通过梦这一信使向我们传递讯息,如果我们一直视而不见,这个信使则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只有我们接纳了这信使,解读了其所传递的讯息,那么它便会自然消失。但这只是一个开始,M觉察到自身的种种问题和情结,但对于解决之道并没有继续探索,就如最后一个梦所指出的可能性一样。在心灵探索的过程中,我们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相比意识而言,无意识的节奏是缓慢的。通过M这一阶段的梦,我们也能感受到她的变化和成长,但作为一个直觉型的人而言,集体无意识的原型通过其个人无意识尽情展现,其意义十分庞杂,我们需要进一步的工作。
这一阶段的梦中之死,少了第一阶段的阴森和恐怖,但怨恨依旧存在,更多成为一种报复的方式。同时我们可以发现,死亡在这里并非一种真正的完结,而是另一种开始。或者说,死亡开始呈现出其积极的一面,在心灵成长的过程中,象征性的死亡是必须的——无论是影响个体的父亲意象,还是被父亲意象“污染”的男性原则,经过转化变形的新的事物的形成需要这种死亡,或者说牺牲。
现实生活中,20次工作结束后,M与男朋友走进了婚姻,一年后便诞下了第一个孩子。尽管这期间我们中断了心理分析,甚为遗憾。但作为一个个体而言,没有什么比生活中真实的前进更让人庆幸。这是我们工作的进展,亦是M心灵的成长。
本文转载自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的洗心岛出版社出版的图书,由申荷永老师主编的《意象体现与中国文化》。
————————————————————————————————————————
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
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创办人:申荷永
研究院简介:http://www.psyheart.org/16/12.html
研究院QQ群:79448734
电话:400-878-3393
官网:http://www.psyheart.org/
专业学习论坛:http://www.psyheartbbs.org/forum.php
申荷永新浪微博:“荷永”
申荷永新浪博客:“洗心岛”
扫描以下二维码即可关注“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