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代桂云 | 壹心理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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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记忆最深的那件事，即是他一生的隐喻。若斟不破这个隐喻，一生再用力，也终将是在迷雾中打转。
——武志红
最早记忆蕴含着一个人的人生密码。可以说它是最初的人格地图，不仅标识出一个人大致的人生走向，还显示出一个人的社会意识、合作倾向，生活态度，以及性格特征等方面的早期轮廓。
一、“自我故事”记录的开始
在天涯论坛、豆瓣小组、虾米网等网络平台，这类问题都引起很多网友回应。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将内在视线穿越长长的时光隧道，搜寻一个个模糊的记忆碎片。但很多人都乐意一试。也许每个人都对自己人生河流的源头充满好奇，想重回那个恍如隔世、真实又虚幻的时空……
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对最早记忆特别重视。他认为，要了解一个人的人格，一定要重视其最早记忆。他在《自卑与超越》中说，最早的记忆之所以重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个人对自身和环境的基本估计均包含于其中，它是个人将他的外貌、他对自己最初的整个概念，以及别人对他的要求等等，第一次综合起来的结果。第二，它是个人主观的起点，也是他为自己所作记录的开始。
从长远来看，每个成年人的人生都是自己书写的一个长长“故事”，而最早记忆，就是开头的那几行字。这几行字意义重大，尽管它可能逻辑混乱、语义模糊。
翻看网友们的回复，最早记忆五花八门：第一次上幼儿园、断奶、祖母去世、学走路……记忆年龄从几个月到五六岁都有，还有人自称有子宫中的记忆。很多人不确定记忆中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被别人“植入”的。据心理学家研究，成人平均最早记忆年龄为3.5岁。
阿德勒认为，被个人当作最早记忆的，是否确实是他所能记起的第一件事，或是否是他对真实事情的回忆，对心理学的目的而言，是无关紧要的。阿德勒本人的最早记忆是，走往学校的小路上要经过一座公墓，每次走到公墓那里，他都心惊胆战，别的同学却毫不在乎。有一次他决定要克服这种怕死的恐惧，放学时故意与同学隔开一定距离，把书包放在公墓墙壁附近的草地上，来回多次穿过公墓，直到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为止。有趣的是，30年后，阿德勒问他一个老同学那块墓地还在不在。那位同学很惊异地说，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墓地,而他的记忆却如此清晰。
心理学大师欧文·亚隆在他的《直视骄阳》中也写到，对幼时发生的同一件事情，他与妹妹的记忆竟然完全不同。
事实上，记忆绝不会出自偶然，个人从他接收的无数印象中筛选出来这件事并记住它，也许潜意识认为这件事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当潜意识认为一些事情可以释放时，一些记忆就会被重构。
阿德勒曾专门研究过最早记忆的意义，他认为一旦发现并了解了最早记忆所造成的“生活意义”，我们即已掌握了了解其整个人格的钥匙。
书中，他举了一个例子：
一个女孩的最早记忆是：在我的童年时期，有一件事情是非常特别的。当我大约4岁时，我的曾祖母来看我们。当她来时，我们要拍一张四代同堂的照片。我很清楚地记得，我们开车到另一个镇上去，当我们抵达照相馆后，我换了一件白色绣花的衣服。在我们拍照片以前，我和弟弟先合照了一张。他坐在我身旁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手里握着一个亮亮的红球。我站在椅子旁边，手上什么也没有。他们叫我们笑。然后拍四代同堂照片。除了我，每个人都想摆出最好看的样子。我一点都没有笑。当要他笑的时候，弟弟笑得好甜。他好聪明。以后我便一直讨厌照相。
最初一次不愉快的经历，造就了一个终生讨厌照相者。这只是最早记忆魔力的一小部分。从上面这个例子中，还可以看到这个女孩人格的另一部分：她对家庭依附很深，因为她最初记忆的全部情节都发生在家庭圈子里面，她很可能不适于社会生活。另外，与弟弟的“竞争”，或许也是她生活的一个主题。还有一点，她记的弟弟手中"亮亮的红球"，说明她是一个视觉敏感者，也许更适合从事美术等与色彩有关的职业。
从最早记忆中能看出什么样的“生活意义”征象？书中有很多精彩的例子。
“咖啡壶掉在桌子上，把我烫伤了。”以这种方式开始其自述的女孩子，总是无法摆脱孤独无助之感而高估生活中的危险与困难，她也会在心中责备别人没有好好照顾她。
有一个女孩子最早记忆是：“我和姐姐及两个女孩一起游玩，我怕别人都不理我。”可以看出她正慢慢地学习和别人交往，但她缺乏独立性。
“我记得妈妈让我推载着小妹的娃娃车。”这个女孩可能只有和比自己弱小的人在一起才觉得自在，同时她也许对母亲很依赖。
阿德勒认为，记忆的重要性，在于它们被“当作”何物、对它们的解释以及它们对个人现在和未来生活的影响。
很多时候，我们面临的一个真相是：没有事实，只有解释。你认为世界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
我曾多次追寻我的记忆源头，每次都指向一处：在我大约6岁时，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开始收集火柴。那时火柴是农村家庭必备的生活用品，在每家厨房的风箱或灶台上都会有几盒。我童年最早最清晰的记忆从这里开始：我进入一家厨房拿到了火柴，往外走的时候遇到了这家的女主人，她目睹了我的“行窃”过程，还抓了个现行。她很凶地叫嚷，说要向母亲告状。我顿觉大祸临头，极度恐慌。我离开了她家，开始逃跑，却不知要逃向哪里。我惊慌失措地站在村子里的一条小路上，感受着漠漠的恐惧。每当身边有人经过，我还要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已忘记母亲是怎么惩罚我的，但那种恐惧感已深深印在我的生命里。
这个记忆里几个关键词：漠漠的恐惧、严厉的母亲、告状的邻居，每一个都与我后来的人生模式紧密相关。
先说恐惧。我的整个童年都笼罩着一种恐惧。小时候我非常自闭，几乎逃避除了家人之外的所有人。比如，出了家门，如果前面路上有人，我就绕道而行，如果绕不过去，我就回家。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我就躲到外面……仿佛整个世界，我都找不到一处安全的庇护之所。从我的记忆中可以看出，这次经历留给我的信念就是：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而家庭也不是我的庇护所。我最早的社会性发展和对别人的兴趣都受到严重打击，我既不能依附于家庭，也不敢走向社会，把自己放逐于漠漠的恐惧之中。一直到成年，与人打交道都是我的严重障碍，因此我的身边充满了“熟悉的陌生人”：一起坐班车的人、在同一座楼上上班的人、卖菜的人、修鞋的人……如果他们不主动给我说话，我决做不到第一个张口。这也衍生出我的求助障碍，遇到再大的困难，也无法向人求助。
再是严厉的母亲。小时候，我很害怕母亲，从来不敢亲近她。后来，惧怕母亲这种情感转化成我的“女强人恐惧症”：只要与气场强大的女人在一起，我就变成了一个退缩、木讷、笨拙的人，仿佛又重新变回了那个6岁的小女孩。后来，我又偏偏遇到了一个女强人式的领导（人生没有偶然），这种对权威人物的恐惧让我过得非常辛苦，经历了不少自我破碎与情感压抑的时刻。
第三个是告状的邻居。这个因素在我人生中起的作用更为有趣，也更为隐蔽。如果要我写出最讨厌的一些人的个性特质，我会毫不犹豫列出以下几项：虚伪、夸夸其谈、撒谎成性、恶性自恋。我遇到的具有这种特质的人，几乎都是女人。后来,我才找到让我讨厌的人物的“原型”——那个告状的邻居。她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夸夸其谈，似乎全村没有她瞧得上的人，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因而被同村人戏称为“万事通”。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估计潜意识对这种类型的人极其敏感，还会放大厌烦的程度，导致我对这类人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挖掘到这个因素的另一个侧面：告密。我在一个私密的圈子里，转述了一个人评价另外两个人的信息，结果被人转发给了当事人。我向那人致以深深的歉意，他也表示谅解。但是，我却长久被愧疚感苦苦纠缠，无法脱身。这么严重的愧疚感让我意识到，这件事一定启动了我早年的内在创伤。后来发现，“告密”在我的最早记忆里竟然也有着重要地位，它是导致我被严厉的母亲责打，以及把恐惧植入生命的一个关键因素。
最早记忆形成了一个人的最初的也是最顽固的人生图式。在以后的人生中，一个人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世界，如何与别人互动，几乎都是按照这个图式来进行的。图式让一个人只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只听到他想听到的声音，凡是与图式不符的东西，就被屏蔽在意识之外。因此，除非发生重大事件让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图式，否则他的人生只在一个既定模式中不停地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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