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没有回到利亚塔扎关于鹰飞意识的问题上。但是,在半年以后,他却回答了我的问题。当时,我想使用利亚塔扎与干因塔扎提供给我的资料,于是就写信去征得他们的同意,我这样是因为我认为土著人向西方人提供的任何资料都天生带有版权。利亚塔扎同意了,但同时也指出我犯的一个错误:我曾把他的鹰飞描述成梦。我们那颇具天赋的中间人戴安娜把我寄去的文本读给他听后,回信给我讲到:
“ 那艮卡雷变成鹰,背着病人飞行来实现治愈,这种飞行不可以被当作‘鹰梦’来理解。那艮卡雷不认为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是在做梦,另外,这种方法也不是久柯巴(Tjukurrpa)——关于鹰的梦幻时刻。”
第二部分的更正很明显:在久柯巴意义上的梦境是一种原始生命的创造性活动,它这种创造把传统和景致留在了清醒的意识里。原始的土地被认为是完全没有轮廓的,景致是通过占塔卡蜥蜴的梦幻历险而产生的,迟一些我们会去追随占塔卡蜥蜴梦幻时刻的脚印。管制夜间梦世界的是造梦天才,与它们的创造性生命相比,久柯巴意义下的梦境就是要把创造天才们勾画到我们清醒时的时空里。
他的第一项更正更为微妙,事实上通过这种更正他回答了我的问题。不,他变成鹰的飞行不是清醒的梦。那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行动,与一般的梦境是不同的。更为重要的是,病人也参与了飞行,因此与那艮卡雷有相同的飞行经历。一般的情况下,两个人不可能同处一个梦境,比如说我,我听过很多人说他们的梦,但从来没听说过两个人做了同一个梦,只有两人的梦境相似的情况,完全一样的梦却从没见过。
我曾问利亚塔扎,当他变成鹰飞行的时候,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帐篷里。他离奇地回答说没有人可以从那艮卡雷的帐篷里偷东西。现在我理解了这个回答。在他的理解是,当他作为鹰在飞行的时候,他的确不在帐篷里,物质与非物质的时空之间是没有缝隙的连续整体,时空是绝对的,而物质是附属的,利亚塔扎显然并不区分物质与非物质中表现得时间和空间。
我们回到帐篷里休息一会,接着干因塔扎会带领我们进行梦幻时刻之旅(久柯巴),我们将要跟随占塔卡蜥蜴走过的地方,它的原始存在创造了现在的景致。戴爱娜事先就安排好了与我们的荒野老师的这次行程,这有助于我们了解梦的自然本质,以及自然界的梦境。我躺下后,关于白宫和非翼手龙的梦又回来了,我的西方思想想要抵制原始的鸟类,某些东西正在把我逼向疯狂。
后来,我想到这是心理分析家传统的恐惧,害怕被原始的蛮荒事物逼疯的恐惧,想到这些我舒服了很多。下面是荣格的一段记忆,摘自《回忆 ▪ 梦 ▪ 思考》,“肯尼亚和乌干达”一章,这是荣格面对原始非洲心脏地带的一份报告。那是1925年,荣格五十岁。
当第一缕阳光宣告一天的开始的时候,我醒来了。火车被红色烟尘包围着,正绕过一座陡峭的红色悬崖。在我们上方的锯齿状岩石上,站着一个瘦长的黑人,他斜靠在自己的长矛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们的列车。在他的身边站着一颗巨大的支架状的仙人掌。
我被这一幕迷惑了,这完全在我的经验之外,那么陌生,可同时又似乎是最强烈的记忆错觉。我感觉这一刻似曾相识,感觉这个世界时我所熟悉的,它与我之间仅仅相隔着时间的距离。此刻,我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似乎我早就认识了这黑皮肤的男人,似乎他已经在此等了我五千年。
这奇特经历产生的情调一直伴随着我的整个原始非洲之旅。对于这无法回忆的已知,我只能想起一个相似的回忆。当时,我和我的前任领导欧根 ▪ 布留勒尔一起,首次观察通灵学现象,在亲眼目睹以前,我想象自己面对如此不可思议的事物时一定会目瞪口呆,但是当它确实发生的时候我却一点都没感到吃惊,我觉得这再自然不过了,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因为我早就对此十分熟悉了。(这让我想起干因塔扎在描述他们皮特展特扎拉的通灵现象时那理所当然的口吻。)
我不知道那独行的猎人拨动了我的哪个心弦,我只知道自己从属于他的世界有数千年之久。
带着疑惑,我在中午十分到达了海拔六千英尺的内罗毕……
我们从内罗毕出发,乘坐一辆小福特汽车前往伟大的禁猎区艾希平原。在这热带草原的一座小山上,我们望见了壮观的一幕,紧靠着地平线的边缘,出现了一大群动物,有瞪羚、羚羊、大羚羊、斑马、疣猪等等,它们点着头,吃着草,像河流一样缓慢地流过。除了被捕的鸟儿那忧伤的哭声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了。这是外部世界在初始时期的宁静,过去它一直是不存在的,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我离开我的同伴,一直走到看不到他们的地方,我开始品尝彻底孤独的滋味。此时此地,我成了第一个认识这世界的人,而这人却不知道他也是第一个真正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人。
此时,对于意识的广阔意义产生了清晰的理解,这理解对我成压倒之势。“自然界的所有瑕疵都是艺术的完美、”这是炼金术士的话。人类,我,在无形的创造性活动中为世界赋予了物质的存在,并以此为世界打上了完美的标签……人类的意识创造了物质的存在及其意义,而人类也因此在伟大的生命过程中找到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地位……(这是我白宫梦中那个带着西方客观思想的声音吗?在梦中他带着这种眼光观察着背景中原始的存在,是它吗?)
我们的帐篷成了我一生中最好的休息之处。我享受着这原始国度的“神圣宁静”。我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人类与动物”(希罗多德)。欧洲是所有恶魔的母亲,而此刻它与我相隔数千里。那些恶魔无法到达我这里,因为这里没有电报,没有信件,也没有访客。我心灵的力量可以自由地倾倒而出,快乐地回归到那原始的广阔之中……
人们一般认定造物主把一切都造成完好和美丽的,他超越了好与坏,他就是美的,他做的一切也都是美的。
当我问到:“那么那些吃掉你牛的坏动物呢?”他们答道:“狮子是完好和美丽的。”“那么你们那些可怕的疾病呢?”他们说:“你还躺在太阳下,那么它就是完好的。”
我对这种乐观主义印象很深刻,但我很快也发现,在晚上六点以后,这乐观主义就突然消失了。从日落起,这里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一个魔鬼、危险与恐惧的世界。乐观主义的哲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鬼魂的恐惧以及防御鬼魂的魔法。同样自然地,在黎明到来的时候,乐观主义又会回来……
在整个的旅行中,我的梦都顽固地保持着忽视欧洲的趋势。它们反而极为着重家乡的场景,如果可以如此人格化无意识过程的话,他们似乎在说非洲之旅并不真实,而是一种症状性的或象征性的行为。即使是最为印象深刻的事情都没有在梦中出现。只有一次我梦到了一个黑人。我对他的脸出奇的熟悉,但我还是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曾在哪里见过他。后来我想起了了:他是我在美国田纳西州查塔毕拉的理发师!他是个美籍黑人。梦中他手拿一根极大地烧红了的曲铁,想要把我的头发烫卷,就是说,想要把我的头发弄成和黑人一样。我已经感受到了那炎热和疼痛,同时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斜体部分是我写的。)
我把这个梦看作是来自无意识的警告,它在说原始世界对我是危险的。在那一刻,我显然就要“变成黑人了”。当时我得了白蛉热,这也许降低了我心灵的防御能力,为了要描绘一个对我造成威胁的黑人,无意识唤起了我十二岁时的记忆,它选择了我在美国时的黑人理发师,如此可以避免提到现在。
我梦境的这种古怪行为正巧和一战时记录的一种现象很一致。在战场上的士兵也很少梦到战争,他们更多的梦到家乡的场景。军队的精神科医生奉行一条基本准则,如果士兵开始过多地梦到战争,那么他就必须退下前线。因为这说明他的心理已经对外部印象没有任何防御能力了。
当我卷入非洲那艰难的环境时,在我梦里成功地竖起了一条内在的安全防线。梦境处理的是我个人的问题。我由此得出的唯一结论是,我的欧洲人格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得到完整的保护……
这次旅行不太像是原始心理学的探索……它更像是在探索一个问题,那就是心理学家荣格在野蛮的非洲会怎样?
我想从“田纳西州查塔毕拉理发师”的角度看荣格的梦。他看到的是一个比他年长的人,他有白色的短直头发。荣格和梦中的黑人理发师想要荣格有和他一样的头发,和他一样的头——也许是想要他像他一样的思考,像他一样的看世界。那理发师知道未知的世界充满恶魔和比人类更为强大的可怕力量,那是“恶魔、危险与恐怖的黑暗世界”,那些可怕的力量可以随自己的喜欢来表现自己,它们可以随自己的意愿来虐待我们,西方人也许难以相信,但是它们就生活在我们周围,就住在我们的骨髓里。那白人必须更换他的脑袋。
如果进行梦的工作,那么我们可能会听到荣格讲述他防御那黑人的原因。通过联想,他会发现,在这个原始世界里,他正处于战争的状态,他处于一种“对抗外部印象的心理防御之中”,他会联想到七年前的世界大战。我们则可以感受到危险和恐惧。
然后我们可以把注意力转移到理发师身上,他是非洲人的替身,这与那一场景有关:“这一幕完全在我的经验之外,那么陌生,可同时又似乎(激发起)是最强烈的记忆错觉。”我们会观察他的动作,看他怎样在他田纳西的理发铺里来回走动,我们会观察理发铺的气氛如何,看看他的身体是如何感受这种气氛的。
然后我们要专注于他那要把一名白人的头发弄卷的愿望。关注一下那巨大的炙热的曲铁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他想危害那白人吗?他是怎么想的?也许他想传递些什么信息,也许是关于一个惊人的炙热的议题?那白人吓坏了,查塔毕拉梦的世界就此瓦解,那白人带着疾病在非洲大地醒来,这人性诞生之地正等待着他从五千多年前回来。
面对原始的意识的确让人恐惧。笔直的白色思想受到被烧掉的威胁。
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我们的梦幻之旅,我闭上眼睛打了个盹。
在另一个世界里,我被带到了梦中的一条凶险之路上。一条陆地鲨鱼的背鳍尾随着我的妻子。它那黑色的三角形下颚切开沙子,穿过骆驼色的沙漠。非常可怕,我可能尖叫了起来。
世界发生了转变: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一个学生不高兴了,因为我工作的方法变了。她很生气我教给他们一套方法之后自己又改变了方法。我说:任何人都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工作……
我作为学生的那部分心灵烦恼了,因为思想在发生变化。
(本文摘自心理分析新视野丛书之罗伯特·伯尼克所著的《探索梦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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