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恍恍惚惚听到包里的手机铃声持续地响着。
这么疯狂而执着，只能是绿宝。
而我现在连看一眼屏幕的勇气都没有，坐在地上木然望着前方。
但我知道这电话必须接，也知道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逃不掉的，我知道。
说起来也奇妙，人这个时候往往能出奇平静。
我平静地掏出手机，接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猛地传来绿宝尖锐的哭喊：“妈妈，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妈妈你在哪儿？妈妈你说话啊妈妈！”
我安静地拿着手机，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安静下来，才平静地柔声说：“绿宝乖，我只是看到巧克力吃完了，怕你睡醒了没东西吃，所以出来给你买巧克力。这种牌子的酒心巧克力不好买，妈妈跑了好多地方都没买到，所以才晚了。”
“妈妈，我不吃了。你快回来吧！我不吃巧克力了。”绿宝哭着说，“你快回来吧！我再也不吃巧克力了。”
以前我听到这样的哭声都会慌乱，会心疼，而现在听着心里却泛着一股寒意。
我拿着电话安静了一阵，终于叹了一口气，柔声哄她：“乖，绿宝乖，不哭了。好了好了我不买了。这就回去，等明天我们一起出来买好不好？那时候绿宝想吃什么我们再买什么，好不好？”
电话那头抽抽搭搭地嗯了一声，又紧跟着说：“妈妈，那你快点回来！”
“好了，我这就回来，马上就回来了。乖！”
我最后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静静地看它很久，终于回过头定定看着前方，发动了汽车。
该来的总要来，若这劫数注定闯不过，我也无话可说。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回到家，不急不缓地打开门，果然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飞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就哭：“妈妈……妈妈……”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轻拥着她：“绿宝乖，不哭了哦！”
绿宝死死抱住我不肯放，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妈妈，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我睡醒过来你不在家，我好怕呀……”
“乖，”我轻轻一笑，柔声说，“傻孩子！怕什么呢？饿了吗？我给你做好吃的。”
绿宝摇摇头，仍然死死抱住我，好像很怕我会突然消失了一样，埋在我怀里，只是一味地喃喃唤着我：“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无尽的惶恐无助，眼泪甚至湿透了我的衣服。
我心里一软，不由自主地搂住她，柔声说：“绿宝乖，好孩子。不哭了哦。没事了，妈妈在这儿呢！”
但绿宝就是一直流着泪，抱着我不肯放开，我没办法，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她抱起来坐在沙发上轻轻拍着哄着，“绿宝乖，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
我一边哄着她，一边心里奇怪，明明知道她是个怎样的存在，将她抱在怀里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能像以前那样温柔地哄着她。
到了晚上，哄睡了绿宝，我走上阳台透气。
月光清寒，我坐在地上，点燃一根香烟，狠狠抽了一口，静静地看着那棵植物。
绿宝说：她和它是一体的。她睡了，它也在睡。
此时我也分明看到这棵绿色的植物静静地站在阳台一角，青藤缠绕在架子上，叶片都熨帖地垂伏着，安宁得好像真的在睡觉。
我还记得它的本名——引魂草。它引的就是绿宝的冤魂……
我一边淡淡地抽着烟，一边静静地看着。
大概是香烟的刺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怪异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绿宝非常怕火，也许就是因为引魂草的关系。这是不是说，火是它的克星？
是了，火一定可以消灭它。绿宝所有妖异的能力都依托在这棵引魂草上，如果把它毁掉，绿宝就可以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了。
我蓦然紧张起来，脑海中反复思量着这种可能性。
潜意识里，我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荒谬，但就是一厢情愿且执着地相信它：毁了这引魂草，这一切都会回复平静。绿宝不会受到伤害，她会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我和羽一定会好好地爱她……
最后一句话成了魔咒，反反复复在我脑海中回荡。恍惚间，这样的执念就被种下，到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罐汽油，站在花架前定定地看着那棵引魂草，它依然静静睡着，安宁恬美，青绿色的叶子还有一片轻轻地抚在我手背上，充满信任。
我下意识地轻轻移开了手，哆嗦着唇，一咬牙一闭眼，将手里的汽油泼上去，随后掏出打火机点上火扔了过去。
轰地一下一片火起。
我看都不敢看，返身跑回屋子里紧紧关上门。
绿宝的尖叫就在这时候突然炸响：“不要啊！！！！妈妈！！！！不要啊！！！不要不要啊！！！！！”
我死死锁上门，不敢看外面翻腾扭动的引魂草的藤条，眼见绿宝满脸泪痕尖叫着从屋里冲出来，扑到门边就要去开锁。我一个箭步上去紧紧抱住她哭着说：“绿宝乖，求求你绿宝！那是妖怪！！妈妈要你做个普通的孩子！！”
“不要啊不要啊！！！”绿宝大声尖叫着，拼命挣扎要去阳台，却被我死死抱住挣脱不开，她大哭大喊着,“妈妈，不要啊妈妈！！不可以啊妈妈！！！！”
引魂草在外面的大火中拼命翻腾挣扎，一下下狠命拍打着阳台的玻璃门，忙乱间我竟仿佛听到了它在尖叫。尖细的，绝望的嘶喊……
绿宝也在尖叫，拼命要冲过去，却被我死死按住了。
“绿宝，不能过去！真的不能过去！相信妈妈，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好好生活了！！”我死死抱着她苦苦哀求。
大概是确信我一定不会放开她，绿宝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我心里掠过一阵失望寒意，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她，慢慢往后退。
绿宝缓缓回过头，狠狠瞪着我，眼神中透着深深的伤痛，鲜红扭曲的恨意在火光映照下看得我心惊胆战：“我恨你——”
我呆住了。
她突然大声哭了：“我恨你、我恨你————”话音未落，背后突然长出数条细长引魂草藤，在我面前挥舞翻腾着，霎时紧紧裹住我的身躯，仿佛要勒进身体里。
我被紧紧勒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一直看着她，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艰难地发出声音：“绿宝……对不起……”
泪水滴落在藤条上，绿宝愣了一下，泪流满面地看着我，藤条也稍稍松了一些。
我好容易缓过气，就在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我们一起回过头，惊讶地发现羽站在门口。他被室内诡异的情形吓得呆了呆，猛地叫了一声，就扑上来用尽力气扯开绿宝。
绿宝尖叫着，拼命挣扎，却无法阻止羽打开阳台的门，将她丢进了火焰里，随即砰地一下重重锁上了门。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反应过来，扑上去，就看到绿宝在火焰里挣扎着，拍打着玻璃门大声哭喊：“妈妈，妈妈……让我进去！妈妈！！”
“绿宝！！！”我也哭叫着，看着她满身是火，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要去开门，却被羽死死拉住了。
“瑶瑶，你不能开！！危险啊瑶瑶！！！”
我在羽的怀抱里挣扎哭喊着，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睁睁地看着绿宝渐渐不再挣扎，伏在地上，化为一根燃烧着藤条，然后，烟消云散……
我绝望地趴在玻璃门上，放声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