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穿行
幺鸡,是一只八哥的名字。
不知怎么的,每一次想起这鸟,或者想起这两个字,无论何时何地,都极力忍不住的想笑,而强忍笑的时候,总会浮现出幺鸡那总是严肃或不满的表情,然后这表情总是让我更加的忍不住想哈哈大笑。
幺鸡其实原本的名字要雅致得多:妖姬。因为它刚到我家不久,我们专门请教了鸟店的老板,说它的翎毛向后,那么是一只母的八哥,于是妻与我商量,就叫它妖姬了。老板说母的八哥非常少见,于是妻和我还暗自得意了许久。
可惜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自从洗了一次澡后,翎毛自动就向前,提去给老板看,老板一扫而过便不再抬眼,一边低头干活,一边便指定它,不过就是只普通的四川土八哥,半岁,公的。
四川土八哥并没有什么,只是公的问题就大了,于是它失去了它的雅号,变成了幺鸡。没错,就是比二条少一点那个;另外越跟它熟,它就越发表现的像只鸡了,喜欢摇头晃脑在地上走,便是一例。
2008年1月12,就是闹雪灾的那个寒冬,那几天成都也下着几年少见的大雪,一大早上,我躲温暖的被里正回味美梦。厨房里的妻突然惊叫着冲了进来:“遭了,我放进来一只怪物!!!”我大骇,坐起细问,原来窗外一只鸟,看着她使劲啄玻璃,她还未戴眼镜,以为是只受冷的小猫,一打开窗,这只黑鸟扑啦啦冲进来,吓得她转身便跑。
这家伙怕是听见了人声在这边,一跳一跳的穿过客厅便进了房间,冷冷打量了我们一下,更不客气一跳便上了床,我看清是只鸟,放下心来,招手伸过去。这家伙立即扑上来对着我指头便啄。后来我便知道了,这家伙见不得长条状的东西,一见便要啄啄啄啄。妻撒过一把米,它便扑过去狂吃,不过,这可能是它在我家唯一一次吃米了,后来妻跟它熟后,宠它得很,一直给它买最好的鹩哥粮。
妻和我原已有几次收留迷失动物的经验,简单商量了一下,便决定收留这只鸟,便请它安住在家里,不过对于幺鸡而言,它更认为它已占领此地,不断增加的满地的鸟粪充分说明这点。
不便的地方当然很多,比如我敲电脑的时候,它会跳上键盘来,冷冷的左看右看,然后逮什么啄什么,键盘,屏幕,我敲键盘的手指,没几天我最喜欢的小音响,喇叭上出现了好几个洞。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它立即飞扑过来啄啄啄啄,若伸手去抓,一转身便飞走。最关键的是,现在上厕所都要小心翼翼,得先请出去还必须关门。
======================================================================
被幺鸡占领后,家里的生活当然有所改变。
首先得买笼子,这既是我的需要,因为它会一刻不停的拉屎,我便得即刻擦掉,关在笼子里自然也可让我能稍事休息;而对于幺鸡,这笼子怕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场所了,哪怕妻和我再生气,也极少从笼子里去抓它。
妻听说八哥是要经常洗澡的,于是便抽了一天专门把浴室的暖灯全开,打了一盆热水,然后把这鸟东西大爷似的请了进去,放了摄像机然后轻声出了门,站在门外偷窥别人洗澡。我在客厅讥笑,妻却很有耐心,一直站在门外盯着,这鸟大爷先是孤傲的站在喷头上东张西望良久,然后跳下来,随后围着盆子左三圈右三圈的转转转转,终于扑通一声跳进去,哗啦哗啦惬意的洗了起来,门外的妻激动得满面红云,请它进了笼子,小心的用取暖器将毛烤干。
第二天妻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两个大爷,我便无此耐心侍候,幺鸡洗澡之前仍要摆那么久的架子,老不见它下水,一不耐烦便捉了它按进水里,幺鸡瓜瓜瓜大叫,从此后坚决再不进浴室。而我也不敢造次,每次侍候它老人家洗澡,打了水放客厅中央,您要洗就请请,不洗就自己玩好了,不过拜托您不要随地拉屎好不好?幺鸡不满的楞我几眼,照拉,只是见我诚意殷然,减少次数而已。
而我,以为那是我按网上知识八哥笼中排泄训练的结果,也很得意,传说这就叫双赢?
我一直认为那笼子便是幺鸡的床,可是幺鸡并不那么认为,晚上睡觉的时候,除非用鸟粮利诱,或者挥拳威胁,否则它必不肯进笼睡觉。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站在电视上一角,冷冷的看着我们看电视,我们看入神了,它便迂回而行,最后站在玻璃茶几上,我的笔记本边,对着我的手指啄啄几下,确定那不是小虫虫,失望得把头藏在翅膀下,独立着睡了,这时倒大方得很,不管我电脑里枪炮隆隆,还是妻对它现场直播的闪光灯,它一概不理,只管大睡。
直到有一次我被啄得冒火,暗自动了杀机,趁它刚藏头去尾,幺鸡独立,一把抓在手里,嘿嘿冷笑连连。它娃这才知道上当,妻亦拍手称快。接过去抓在手中,摸头摸脚,使劲揩油,可怜的幺鸡只能张开长嘴左晃右晃,好不容易放了,于是赶紧躲回笼中,拼命梳毛,对我们抹上去的汗味,怕是出离愤怒了吧。 而后这种惨剧每每发生,幺鸡却不知反省,只是改成躲在笔记本屏幕后面睡觉而已,欲盖弥彰,掩耳盗铃之徒,便是指它。
虽然我们给奉上的是上等鸟粮,但幺鸡最爱吃的还是小虫,鸟店里有面包虫,又多又便宜,妻不敢去抓,而我始终对舍虫饲鸟的道理犹豫得很,它在家里就基本吃素,这让幺鸡后来可能有点营养偏差,油黑的外毛下,渐渐有了一些灰色,妻和我暗暗着急,于是折衷了一下,差不多每月初二十六左右,带它去鸟店,扔虫盆里大吃一顿。
我家阳台开放,工作的时候经常把笼子挂在顶上衣架,它倒大方得紧,经常用嘴将鸟粮用力洒到阳台地上,结交了不少麻雀朋友,我在屋内干活,任它和这帮酒肉朋友胡天胡地就是。
这贼厮鸟倒是恋家得很,很多时候我们都不关笼门任它自由行走,它若站在阳台上,我从屋内作势欲扑,它滴溜滴溜一路小跑,居然是冲进屋来钻进笼子里,然后站杆上对我扔白眼。
不过这家伙嘴巴紧得要死,我们每天都盼望它说点人话,但无论如何威逼粮诱,它总是不理只说鸟语,但却对楼下的汽车报警极是欣赏,于是每天清早,家里就充满了各种汽车警报,高中低档,一应俱全,而这时往往我便缩头入被,大声咒骂这狗日瘟丧,一会莫把警察惹上门来,说是我家偷车。偶尔早上它也嘟嘟囔囔,很像井市两老妪闲话家常,但若仔细听来,其实满嘴鸟语罢了。
妻倒是热切得很,一有空便拿着最新口味的鸟粮过去商量:想吃吗,真的想吃吗,想吃就说‘想吃’两个字啊,很简单的,想~~~吃~~~,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想吃呢?那幺鸡只是扑翅瞪眼,始终一字不说。
======================================================================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幺鸡似乎越来越习惯横行家里,乐此不疲的到处拉屎,并时时发掘我们找不到的地方。这倒也不是说训练就完全没用,但与其说有所改善,还不如说妻与我已渐渐的习惯。对于它而言,时不时被人类的臭汗涂满全身羽毛,虽然不禁愤怒而且清洗麻烦,却也只好接纳这类种种不足。
这一日,不冷不热,天上云不多不少,不过是初夏成都的普通天气而已,懒睡起来,胡乱吃了早中饭或者中早饭,开了电视看了一阵。终于无趣,便照例打了一盆温水,放在厅中,拉开笼门,坐在茶几前,开电脑准备做一点生计。也照例,缓缓的呼吸、凝神,渐渐要专注了。
猛的,一道黑影扑来,瓜,右手背猛的一痛,一看,破了皮,血已渐渐渗出。我又惊又怒,反手一掌挥出,大喝:你狗日颠了说!幺鸡扑啦飞退而走。
而后端坐,须得重新凝神,只觉得今天幺鸡太不小心,以前从未将我啄得出血,看来须得好好管教才是。正在紧收杂念,又瓜的一声,更加尖利,手背又是猛的一痛,居然更深,又是出血,幺鸡飞退门口,双眼圆瞪,不满的看着我,一点悔意却无。
站起来喝骂连连,好不容易怒气稍平,勉强坐下,这次居然更无等待,刷的一声,手背多了一个洞,出血。我想也未想,反手打出,将幺鸡狠狠挥在沙发上,瓜的一声,还是厉叫。我跳将起来对着幺鸡狂吼,你狗日的,老子把你惹倒了哇?天天好吃好喝侍候倒,不知感恩,鸡都不如的东西!
幺鸡瓜瓜大叫,跳起来直接飞扑,居然又中,而这回我也顺手抓着,倒提双腿,扔进笼中,砰的关上,一脚将笼踢到墙角。大大小小四个洞鲜血直流,痛得我是呲牙咧嘴。
赶紧的清洁消毒,左转右转,凝神已是不太可能了,坐家里又怒气难平,想起这几天需要给父母寄一点钱,干脆提早去办了。于是带钱下楼,一看时间,才下午两点一刻,于是边走心中边骂,这一下午大好时光,就给你这畜生毁了。
离家不远便有一银行,里面人也不多,填单排号,不久便轮到了我,将钱单送进窗口,正要说话,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全世界哐当哐当的地动山摇起来,地震发生了。
大伙儿亡命夺出,浑身颤抖。我拼命联系家人朋友,却直到晚上才与妻会合,得知母亲重伤,医院迅速被四方送来的伤者塞满,只能坐在院子里淋雨,根本无药可医,于是急忙与兄嫂安排紧急转移来成都医治。当夜不敢回家,与妻呆在朋友夫妇小车中躲雨避难。
第二天到中午,才鼓足勇气上楼回家,打开笼门,撕开一包鸟粮直接撒地上,那盆水还未动。十八楼,感觉脚下仍然不断在晃,慌慌张张不断将衣物用品打包,一边说道:幺鸡,谢谢你娃头,如果不是你,我在楼上要摇瓜。我们要出门避两天,不知道还会不会地震,地上有粮有水,你想吃就吃,我把阳台门给你留开,房子还算坚固,估计不会一摇就垮,如果你看到危险你自己晓得飞三。
这时幺鸡倒是不慌不忙,吃点喝点,就又蹲在电视上,冷冷地瞪着我来来去去,眼神很是不屑。
慌慌张张,忙忙碌碌,一直在医院过夜。
再过两天,回到家中,每个屋找遍,水粮俱在,幺鸡却已不见,有个沙琪玛被拖到阳台上,包装纸撕开一半,摆在那里,像是幺鸡留下的口信:它离开了。
作者:穿行,心理咨询师,以人本存在心理学为主体,从事个人与团体心理咨询,微信号: chuanxingxinli。
版权所有,转载请保留作者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