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打电话给我时，我就知道她又出问题了。这样的电话在4年中，我已经是第6次接到。她不停地恋爱不停地失败，只是与前几次不同的是，LILY这次“失恋”是在结婚后。她的第一句话：“我要离婚！他糟糕透了！”
4年前，我在一次讲座中认识了LILY，那次讲座的主题是《爱的能力》。当时Lily刚失恋，情绪抑郁。几天后LILY开始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不习惯这样的咨询方式，我提出让她来我的咨询室面谈，但LILY总找各种理由回避。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她在人际交往中希望能得到足够的照顾，而不管对方她这样的需要是否合理。因此，电话和短信持续了3年多。
这次LILY说她做好了准备，决定来我的咨询室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LILY的丈夫不愿意和她一起接受咨询，而且我觉得他们的问题主要出现在LILY身上，所以我决定实行短期婚姻咨询治疗方式。
一个总在充当男人拯救者的女人
短期婚姻咨询是目前很流行的一种心理咨询方式，婚姻双方不愿意一起接受咨询，对其中一方进行心理干预治疗，咨询内容主要集中在当事人情绪和应对婚姻危机的模式上。其主要理论支持是婚姻双方会维持一个动态的平衡，不管这个平衡是否对婚姻有利。平衡的任何一方发生改变，都会带动另一方发生改变。这就像两个人玩对推掌游戏，一方泄力，那另一方也就会收手，从而重新建立新的平衡。
若不是她穿着价值不菲的衣服，谈吐清晰礼貌，我很难把LILY与拥有硕士学历的高级白领联系起来。她情绪紧张激动，我能感到LILY正被她的婚姻，或者是被她自己折腾得够戗。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这是LILY经常说的一句话。她总认为自己过得很糟糕。
初恋，LILY爱上一个流浪歌手，给了对方最纯真的爱，还拿出积蓄让男友发展事业，而得到的“报答”是：男友把另外一个女人带到了她的床上。这次失败的爱情，差点让LILY自杀。
第二次恋爱，对方已有家室。他经常对她抱怨：工作不顺妻子不好，LILY用自己的关系为他解决生意上的困境，因为他答应离婚娶她。但事实是，他和妻子的关系人人称慕。她歇斯底里地去男人的公司讨说法，结果他骂她“精神病”。
第三次恋爱对象是LILY公司的老总，她为他卖命工作，为公司做出了不小贡献。结果呢，他和另外一个女同事结了婚了。理由是：LILY无论能力还是个性都太强了。
三次恋爱，每次结束时都让LILY痛不欲生。她再三反省后，最终降低了择偶条件。第四次恋爱对象是一名离了婚的技术人员，这个人也成了LILY现在的丈夫林木。林木出身农村，学历不高，薪水不及她的一半。但LILY觉得他老实，而且他与前妻离婚是因为被戴了绿帽子。短暂的相处后，LILY买了房还为林木买了车，两人结了婚。
但结婚不久后林木就失业了，失业后他一直在家待着，丝毫没有再去找工作的意思。LILY一提到工作林木就说：“急什么呀？你工资那么高。”LILY听了后哭笑不得，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后来她发现林木竟然和女网友打情骂俏，有一次因为她拔了电脑电源耽误了他和网友聊天，林木抬手给了LILY一耳光。
说到这里，LILY无力地倒在沙发上哭得很伤心。看得出来她无比的绝望和无助。
我没有打扰她，只是适时递上纸巾。十分钟后，LILY的号啕变成抽泣，谈话终于可以继续了。
LILY先开口： “我的婚姻到头了，我想离婚又不敢离。有太多人看着我，如果这次婚姻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
LILY对婚姻的态度很快展现出来：婚姻很糟糕，但她把自己捆在了糟糕的婚姻上。犹豫不决因为没有勇气去面对婚姻解体，这是典型的分离焦虑的表现。“分离焦虑”因为幼年的创伤体验，总是感觉离开别人后自己活不下去，从而陷入强烈的恐惧中。也就是说，LILY不是真的离不开她丈夫，而是认为离开他后她会体会到恐惧。因为不愿意体会恐惧，所以不离开。
“我不明白我付出了所有，到头来总是遭受背叛？为什么这些男人总是要伤害我？”LILY转移了话题。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有和我的问题交叉，我们没有在一个平面上交流。
这也是她婚姻中的沟通存在的问题。如果两个人的沟通不在同一个层面上，那误会和曲解就随时都会产生。LILY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中，只和自己想象的人交流，而不是和身边的人交流，因此这样的沟通几乎是无效的。LILY不会也不愿意配合别人，我不得不进入到她建立的平台中去。
我告诉她： “被伤害的感觉很难受，也会让你产生愤怒和沮丧。愤怒是对别人的，沮丧是责怪自己……”我她了我的话说： “是的我就是这样。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想死了算了！”看来，我对她的情绪体验理解得比较准确，我们的沟通平台建立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她的依赖心理再度彰现出来。LILY一直渴望别人给她答案，这是需要被别人照顾的愿望。她总是利用或者期待别人来解决她的困境。
“你有想过你的方法，在几段感情中是否有什么不同？”我笑着问她。把问题集中在求助者身上去思考，这是最基本的咨询方向。LILY需要的是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来应对目前的困境。
她说自己一直在真心付出，但总没得到好报应，我一针见血地跟LILY说：“你付出的对象都是一些遇到困难需要拯救的男人，而你一直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你到底需要什么？” LILY的社会功能和自我功能相对来说比较完整，所以我用了比较直接的进入方式。
“你很享受帮助他们的过程，但在他们不需要你的时候，你们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不再有交合，或交合不深。所以你开始焦虑。你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吗？”我问LILY。
她说：“我知道。但他们总让觉得他们需要我的帮助。或者说他们总有意无意地要我的帮助。”
“这个过程让你很满足，但同时你又害怕你们终会分离。因为你需要的是一个能终生保护你和爱你的男人。你总是难以拒绝他们的需要，拒绝似乎会让你有某种自己不能承受的情绪，你很害怕那种情绪……”
LILY再次打断我： “内疚，我会心疼他们，为自己帮不到他们感觉到羞愧。”LILY在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中就说出来她的感受。这样的感受她似乎已经承受了很久，一触即发。
“你现在的婚姻中也会有这样的内疚和自责的感觉，是吧？那好，我们就谈谈内疚的事情。”
婚姻不幸福，但婚姻不是主要问题
LILY的母亲是一个很强悍的女人，总是当着LILY指责她的父亲。父亲性格懦弱，工资只够他抽烟喝酒，他对妻子唯唯诺诺，私下里总向LILY抱怨她母亲的不是。儿时的LILY觉得母亲对父亲太不公平了，上中学后觉得懦弱无能的父亲让她很丢脸，渐渐地开始故意疏远父亲，有时她还会和母亲一起指责父亲，过后又觉得内疚。
女儿与父亲之间的关系是亲密关系的基本雏形。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懦弱的父亲，会让女儿不能体会到足够的保护，当然也不能让女儿的爱得到释放。在女孩子5岁左右，性别意识是从与父母的关系中开始的。每一个女孩子都爱自己的父亲，内心中有取代母亲与父亲更亲近的愿望，如果母亲太强，并且父亲太懦弱的话，女孩子的愿望就会被深深的压抑到无意识中，相反的会认同母亲，与父亲疏远。不过，内心中会一直渴望父亲能强大一些，或者有去帮助自己的父亲强大起来的愿望，或者说有一个完美的父亲会在内心中存在。
这就成为了LILY内心中童年被压抑的愿望，她一直渴望自己的父亲从懦弱到强大的过程。因此，遇见象自己父亲一样懦弱的男性，LILY的童年愿望就会被激发，她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对方看起来很强大，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去“武装”对方，等对方达到她想要的那个“完美父亲”为止，然后要求对方象“完美父亲”那样去爱自己，保护自己，满足自己曾经被压抑的各种各样小女孩的愿望。
完美父亲只是LILY的一种幻想，不真实，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当对方好象很强大了，LILY的不合理的要求也就来了，这给对方造成很大的压力。一旦对方不能满足LILY的要求，LILY就会体会到被伤害，因此也就开始指责对方是个坏人。这样的关系重复着，也就成为LILY与男性之间的关系模式。先塑造，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或者有没有这样的能力，LILY都要把对方塑造成自己要的那样。然后就开始要求对方，不管合理与非合理。不过，有谁愿意被别人改造呢？
我们没有过多讨论LILY的婚姻，因为婚姻并不是她的主要问题。LILY的冲突来自童年与父亲的关系转化到了现在与男性的关系上。而与童年不同的是，现实中发生的一切是她以一个成年女性的立场在行为，所以她很苦恼无助。LILY对丈夫的态度很矛盾：有同情和拯救，也有指责和愤怒。这样的情绪让她与丈夫的关系陷入混乱，也让自己的心理体会在内疚与愤怒，自责与恐惧的矛盾中循环。
第一次咨询，我帮LILY打破了这样的矛盾循环，改变了她的情绪。LILY是带着疑惑和一丝喜悦离开的，疑惑是因为她对有些事情的不确定，而喜悦是因为她在试图用一种全新的思维模式，看待让她困惑了很久的亲密关系问题。
爱情不是拯救和被拯救
第二、三次咨询，主要集中在LILY对拯救情结的讨论上。LILY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去拯救，并能够很清楚地认识到：内疚的情绪与她幼年的模式有关。内疚本来就是不需要她去承担的情绪，因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认识到这个问题后，LILY轻松了许多。
婚姻关系是一种很亲密的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有一些童年未了的愿望和一些被压抑的情绪都会被体现出来，让人害怕、担忧和不知所措。LILY在与男性相处的过程中，一直充当着拯救者，这来源于她无意识中要拯救父亲的愿望。当这样的愿望达成，她会体验到自己的价值，弥补内心对父亲的歉疚感，但因为她拯救时是希望对方变得更好，希望对方像完美父亲一般来照料自己。这样的关系模式一旦发生在男女关系中就不正常了，LILY却认为那也是爱情。她爱上了想象中的那个人，却忽略了在恋爱关系中男人的真正需要。
当然，LILY遇见的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他们都不敢去承担男人该承担的责任，比如照顾家庭、比如呵护爱人，相反他们更仰仗女方的照顾，并在照顾中获得满足，他们都很像LILY的父亲，因此，LILY和他们在无意识中产生了链接。这也就是LILY一再喜欢和父亲相似的男性的原因。
要解决LILY的问题，需要改变的是LILY本身，在澄清关系中彼此的责任后，LILY因自责而产生的沮丧情绪也就缓解了。她开始站在成年自我我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
第四、第五次咨询，我们就分离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讨论。LILY有着矛盾依恋的模式，是她与母亲早年的关系中形成的。妈妈很强悍，对LILY的照料比较粗糙，一旦妈妈不在身边，LILY会感觉很恐惧。而当妈妈在的时候，她的方式又会让LILY很不舒服，甚至因为不能满足而愤怒。这样的不满足，会更加的加强LILY对于自己父亲的需要，也就转化到对其他的男性身上。只是LILY对自己也会更加的不满意，因为在无意识中她自己变得象她童年的母亲那样唠叨，指责与抱怨。这让LILY很矛盾，她一旦成为这样的人，她对男性的内疚感又会产生。所以LILY在与男性的关系中成为两个极端：不是指责对方，就是自责。这样的循环关系，让LILY更加无力，感觉越来越糟糕。然后就期待对方帮自己解决这样的无力，对方做不到的时候，又是下一轮的指责与自责。关系也就变成了纠缠，而纠缠中，LILY也就越来越没了自己。其实她一直体验的是幼年关系中的体会。
不舒服和愤怒让LILY对关系的体会是：不能没有关系，但关系并不能满足需要。因此她就会在关系中不停地威胁自己要离开，但若分离一旦发生，她又会无比恐惧。
这些分离的情形在LILY的每段关系中也重复着。当她能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需要妈妈的小女孩的时候，也就是她拥有自我的时候。一个也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对别人的期待不会那样强烈，LILY的丈夫也就不会经常被她指责了，当然，他也就不能用离婚威胁到LILY了。
婚姻是平等地爱，而不是不平等的拯救
第六次咨询，我才跟LILY探讨她在婚姻中的问题。而经过前五次咨询，LILY对婚姻的看法已经很有主见。“我不愿意去拯救我丈夫了，我也不会因为害怕分离而纠缠和指责他。他有他的弱点，这些弱点能接受我就去接受，不能接受我就会大声说出来。”LILY说她还想给彼此机会体会真正的夫妻生活，而且他们不久前有了一次沟通，双方都表达了在婚姻中所受的委屈和愤怒。最后，他们决定暂时不离婚，两个受伤的人在一起取暖总比一个人好。
这次沟通后不久，LILY的丈夫找到了新的工作，为了减轻妻子的负担，他还卖掉了车。
最后一次咨询结束时，LILY跟我说：“我经历了很多，所以不能轻易放弃。我在尝试着信任丈夫，他也开始信任我。我觉得这很好。” LILY说到这里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和我前几个星期遇见的她判若两人，她还为她以前老不分白天黑夜给我打电话、发信息诉说自己的不幸道歉。这时的LILY看起来年轻而有活力，就像一个刚坠入爱河的小女生。
LILY离开的时候，我发现门外有个男人在等她，那是她的丈夫林木。他们相识一笑，牵手一起离开。
LILY的婚姻之路还有很远，一定还会有生活中的冲突，但他们已经开始用内在归因的方式看待彼此的问题，所以他们的婚姻一定还会继续下去，即使路上战战兢兢、磕碰不断，但他们已经开始用爱的眼光打量对方，用宽容对待对方的缺点，而且他们也认识到自己该为这个家庭担负什么了。其实，这何尝不是每对夫妻都该明白的道理呢？
成为一个有自我的人，爱才会发生。如果在爱情和婚姻里有谁企图充当对方的拯救者，那么，他（她）可能也会“溺水”成为被拯救者。
（作者：胡慎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