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黄河大患,河南更是连逢水患,工部特拨二十万两白银,重新启用潘季驯修整河道,考虑到他年事已高,还专门派了一位青年俊才李臣辅佐。
河南黄河水患最重之处在开封府,几日后,开封知府魏松知道潘季驯前来,与幕僚陈元鼎出城十里相迎。
这日,潘季驯与李臣轻装简行来到黄河边,只见河床已高过地面,成了“地上悬河”,河堤摇摇欲垮,望之惊心。潘季驯眉头大皱,本打算尽快发动民夫整修河堤,谁料当地乡民一听要治理黄河,都神色大变,连连推辞。
原来,当地乡民既被黄河水患威胁,又靠着黄河吃饭。黄河泛滥无常,乡民也崇鬼敬神。前些年,朝廷陆续派来了一些官员前来治水,从那之后黄河怪事频出,似是有鬼神作祟,弄得民夫们都不敢去修缮河堤。
接下来的河官一个不如一个,都是走个过场,连黄河边上都不去,挨过几年便拍拍屁股走人了。乡民惧怕,只得日日祭拜大庙,黄河边上频出的怪事才有所减少。
李臣初听时还以为是乡野怪谈,不料连续几日探访下来,黄河两岸的乡民的说法都差不多,甚至有不少人亲眼见过!
潘季驯思虑良久,决定招募一批年轻力壮的民夫来修缮大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乡民们虽然也害怕黄河鬼怪,却总有些胆大的,很快便开工了。连续几日,黄河边上都没出现怪事,民夫们的精神也放松了不少。
一天夜里,周大胆与黄小七二人肩并肩走近堤防,黄小七突然颤声尖叫:“你看,那是什么!”
周大胆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黄河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大轿!
这大轿赤红如血,里面隐隐透着幽光,诡异非常。周大胆心中发毛,却看到轿子四周并没有人,强自干笑道:“看把你吓的,不过就是一顶无人的轿子……”
他话还没说完,那轿子忽地一抖,自行动了起来,像是有人抬着一样升了起来,颤巍巍地“走”到了黄河边上!
这还不算完,只见大轿竟飞到了黄河上空,顺着黄河向他们飘过来。黄小七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鬼啊”,扔下灯笼便跑。
他这一喊,将民夫都吓醒了,他们冲出营帐,只见一顶发光大轿悬浮在黄河上方。有谁说了一句:“莫不是黄河大王?”这一下点醒了众人,将他们吓得心惊胆战。那轿子却没有停下,缓缓向对岸飞来。民夫们哪见过这等场面,当场跪下来磕头不止,口里念叨着:“黄河大王饶命!”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民夫们的求饶,那大轿终于停下,缓缓没入黄河之中,只留下黑沉沉的河水暗自流淌。
直到东方露白,潘季驯与李臣匆匆赶来,民夫还惊魂未定,恐惧笼罩了黄河大营。
潘季驯一时给不出答案,只得让民夫暂时呆在营中,他则带着李臣前往大堤调查。一圈下来只有李臣找到了一根半截埋在黄土里、半截漂在河中的粗长麻绳。
潘季驯前脚刚走,开封知府魏松就来巡视了一遍,说除了祭祀毫无他法,更弄得人心浮动。几日后,李臣骑马踏进民夫大营,沉声道:“那黄河大王又出来了,你们快跟着我走!”
众人连忙跟上李臣,谁知李臣直接将他们带到了黄河边,正当他们疑惑不解时,眼尖的黄小七叫起来:“快看对岸!”
只见黄河对岸腾地出现了一顶血红大轿,腾空而起,向他们飞来。民夫们惊慌不已,身后却传来了潘季驯沉稳的声音:“稍安勿躁,不必担心。”
众人的心仍“扑扑”跳个不停,只见那大轿飞到了黄河上空,又直直飞过了黄河,只是和上次不同,没有落在河中,而是飞到了他们面前,在他们诧异的眼光中变成了一个火球,不一会儿便燃烧殆尽,只留下一截烧断了的麻绳和一捧黑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潘季驯指着地上那堆黑灰道:“那就是你们说的黄河鬼轿,其实它并不是轿子,而是纸糊出来的轿子形的孔明灯。你们都去注意鬼轿,一定注意不到搞鬼的人吧?”
“那它不是会飞到天上去吗?”周大胆话一出口,身边就泛起了一片嗤笑。黄小七捅捅他,说:“你忘啦,还有一根麻绳呢!”
“黄小七说得对,”潘季驯举起手中的麻绳,“按常理说,这个轿子孔明灯是会往天上飞的,但有这么一根麻绳束缚,它便只能顺着麻绳在黄河上空飞行,等火把熄灭之后,孔明灯也飞不动了,就烧断麻绳,坠落到黄河之中,看起来好像是黄河大王回府了。
“而这连接两岸的麻绳两端埋在黄土里,中间漂在水里,很难被发现,事后更是难寻踪迹了。一根事先布置好的麻绳,一个糊成轿子的孔明灯,就是吓得你们不敢出营的‘黄河大王’!”
民夫们听罢都低下头来,潘季驯沉声道:“修黄河,也是修人心哪!同心协力,官民一心,才能保黄河百年平安……”
解决了黄河大王之后,民夫热情高涨,河堤修整进展颇快,但工部所拨的银子却迟迟未到,潘季驯只得再三催促。谁料官银还没到,黄河大营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周大胆和另外三个民夫竟莫明失踪了!
有个民夫哆哆嗦嗦地说,当晚他听到了铁链的摩擦声,他透过帐篷的洞眼瞄了一眼,看到外面有戴着高帽、吐着长舌的黑袍怪影,那形象和阎罗府里的阴差一模一样,吓得他不敢动弹。
潘季驯只能一面安抚民夫,一面派人去寻找失踪的周大胆等人。
遍寻不着,潘季驯只得去查阅旧卷宗,却发现了更惊人的旧事:几年前另一位大臣受命治水,开封黄河也是怪事连连,大臣刨根问底,竟莫明遇刺,治水一事也草草了之,潘季驯才知道其中凶险。
思量之下,潘季驯索性在民夫的大营旁搭起帐篷,打算引诱那暗中布局的人出来。
一天晚上,潘季驯听见一阵铁链的响动,随即帐篷被利刃划开,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个麻袋套到脑袋上。他呼喊李臣的名字,李臣却不见踪影。
再度醒来时,潘季驯发现自己周边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而大堂“阴司阎罗殿”的牌匾下,竟端坐着阎罗王!
阎罗王道:“你不敬鬼神,屡屡惊扰黄河,今天就将你拿下送审!”
潘季驯已心知肚明,他就与前任那治水河官一样,被掳掠至此,看来是老命难保了。他一面敷衍阎罗王,一面向阎罗王讨要纸笔,好让自己签字画押。待阎罗王拿着油灯过来时,潘季驯突然一把打翻了油灯!
阎罗王毫无防备,衣袖顿时被点燃,上半身顿时成了个火人,在地上翻滚号叫。潘季驯乘乱要逃,牛头马面与黑白无常却操着尖刀利斧围了上来。潘季驯绝望之时,一旁突然杀出一道剑光,原是前来相救的李臣!
李臣不愧习武多年,竟能以一敌众,掩护着潘季驯退走。走到大门边,李臣大喊:“大人快走,不要管我!”
见潘季驯不走,他惨笑一声道:“潘大人,不瞒你说,这群人让我做大人身边的奸细。我开始不从,他们便要挟了我的老母,我不得已将您的消息都告诉了他们……可我不想一错再错了!请大人日后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然我死不瞑目!”说完将潘季驯往门外一推,回头与追兵搏杀,直至战死。
潘季驯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他奔回黄河大营,告诉了那群民夫原委。民夫震骇,簇拥着潘季驯前去开封官府。
潘季驯一见魏虎,便说作恶之人已被烧伤,请开封知府严惩。魏虎震怒,发兵捉拿,回来时带着几具尸首,那被火烧伤的,竟是陈元鼎!魏虎道:“大人受惊了,想不到这贼人妄图行刺大人一行,还想顽抗到底,我已将此贼射杀!”
潘季驯已经明白,开封知府魏虎才是主谋,那陈元鼎只是魏虎幕僚,陈元鼎一死,便无法供出背后的主谋!
而几天之后,当潘季驯看到载满官银的官船时,心中已是冰凉:那官船吃水极浅,根本不似载了二十万两白银!
潘季驯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从他上任开始,就已经置身阴谋之中!
只要黄河仍有水患,就必须拨款修缮,这些银子都进了大官小官的荷包。
治水官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与这些小人同流合污,或者像潘季驯与那位前任清官一样遇刺。所以,黄河永远都治不好。
潘季驯无奈,只得让人凿沉官船,并放出消息,说这官船上有二十万两白银。黄河两岸的居民听说有二十万两白银沉在了河底淤泥中,纷纷驾船打捞,无意中挖走了许多淤泥,河道也因此拓深,水患居然减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