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新兵周海星是罗布泊试验基地一个通讯连的检修小战士。那里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滩,方圆近百公里没有人烟。站里除周海星外,还有班长罗霄汉和战士魏东。
晚上,尖厉的风声夹杂着野狼的嗥叫声传进屋子,使人心惊肉跳。周海星常常爬起来,注视着屋外:那些野狼也许饥渴难禁,嗅到活生生的人肉味,馋得快要发疯了一般,焦躁不安地在屋外窜来窜去。周海星觉得这戈壁滩夜晚特有的交响乐与自己家乡的海潮有些相似。
站里有三条纪律:第一,一个人不准到营房一百米以外的地方活动;第二,两个人同时活动必须在看得见住房的范围内;第三,绝对禁止西去。
前两条纪律他们能够理解,但第三条他们却不明白。直到几个月后的一个中午,班长禁不住周海星的纠缠,不得不带着他和魏东去揭开第三条纪律的谜底。
茫茫戈壁滩,没有丝毫生命的葱绿,荒凉又沉寂,在烈日的烘烤下像个巨大的火炉。
行了约两公里,沙海内出现了一具具骨骼。班长告诉他们说:“那是被野狼吃掉的马鹿的骨骼。”
越往前走骨骼越多,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几具。从这些骨骼看,往日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惊心动魄而又残酷无比的围歼战!
这时,一个新的疑团不由从周海星心中冒起:明知这里有危险,这些动物为什么偏偏要到这里来送死?
魏东推测道:“大概是野狼把它们驱赶到这里来的吧?”
周海星反驳说:“不对,这样大的戈壁滩,狼在哪里捕食不是一样,为什么偏偏要将猎物赶到这里来才下手呢?”
他俩争论不休,班长只是笑而不答。
越过一具具动物尸骨,穿过斜坡下的一片骆驼刺丛,他们在一片低洼处停了下来。这里的土是黑色的,呈稀泥状,上面踩下野兽的许多脚印。班长这才告诉他们说:“这里有水,方圆十几里才只有这么个泉眼,附近的各种动物都必须来这里饮水,所以这里就成了野狼最好的狩猎场……”
周海星和魏东这才恍然大悟,但很快又陷入迷惘中:这里既然有泉眼,为什么不见有水?难道动物靠舔这里的湿泥解渴?
班长介绍说:“这是一眼奇特的夜泉,只有在午夜的一个时辰内才渗出一条浅浅的水线来。许多动物干渴难忍,不得不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这里饮水。所以一到晚上,这里便成为戈壁滩最热闹的世界。”
周海星想下马仔细看看那眼夜泉,班长厉声斥道:“你想找死吗?这里随时都有狼群出没!”
周海星抬头一看,林子边果然有几条狼鬼鬼祟祟地朝这边跑过来,三个人不得不策马赶回营房。
连队每月派车送一次水和给养来,同时捎来一个月的报纸和信。平时,他们靠一台收音机来获得一点外界的消息。对长期生活在单调而寂寞环境中的人来说,任何一种声响,都是一种安慰和享受。因此,戈壁滩的狼嗥成了他们每晚必不可少的催眠曲。
偏偏这年的旱季来得特别早,戈壁滩几个月滴雨未下。晚上的狼嗥声也渐渐稀少。周海星像失掉什么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决定到夜泉去看个究竟。
一天中午,周海星独自骑马离开了营房。他来到夜泉边,不由愣住了:那片黑土竟变成白色,龟裂的泥土边沿棱角如刀。看来,夜泉早就没有了水,周围还留下污黑的血迹。这表明为得到水,野兽们曾发生过激战,连最凶恶的、忍耐性极强的野狼也忍受不住干渴的煎熬,在互相残杀过后,留下不少尸体。
突然,战马发出一声惊叫。周海星扭头一看,旁边沙丘上蹲着一条黑灰色的野狼,他不禁倒抽了口凉气。他是第一次单个在野地里遇到狼,尽管手里抓着枪,心中仍不觉胆颤。
这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原来是班长和魏东赶来了。魏东端起枪正要向那条野狼射击,周海星忙过去推开他的枪口说道:“小魏,留下它吧,晚上还能听它叫几声!”
班长也说:“瞧它两排奶子,好像刚下过崽,放了它吧!”
那狼见这边人多势众,扭头走了。
晚上,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周海星以为是送给养的车来了,赶紧去开门。班长忙阻止道:“别开!”可是,已经晚了,一条黑影扑了进来。“狼!”班长惊叫着去抓冲锋枪。
狼并没有扑向人,而是蹿进隔壁伙房的水池。由于水车没来,池里的水很少,它够不着,干脆跳进水池一阵狂饮。班长透过手电筒的光亮,看见狼腹鼓起的两排奶子,认出是白天见到的那条母狼,再次将枪端了起来。周海星忙过去反扣住伙房门,央求道:“班长,就这一只了,而且还有崽,让它活下去吧!”
班长没好气地说道:“你想做‘东郭先生’,等会用你的肉喂它!”
这时,那狼饮足水,跳出水池,在伙房团团转着寻找出路。周海星提枪跑出屋外,用枪托将木窗捣开,母狼“嗖”的一声跃出窗外。它跑出几十步,突然又站住,回头向周海星“嗷嗷”地叫了几声,似乎在感谢他的恩赐。
班长和魏东也跑了出来,只见周海星朝母狼挥手道:“去吧,戈壁滩勇士,快去喂你的小宝宝!”
母狼仿佛懂他的话,摇了摇尾巴,恋恋不舍地跑远了。
第二天,送给养的车来了,水池内还剩许多水,虽被母狼弄脏,但周海星舍不得泼掉。他特地将那些水放在屋外,等母狼来饮。
这一夜过去了,母狼没有来。到第三天的晚上,母狼来了,还带来两只小狼崽。原来,它们每隔三五天才来一次。摸到它们的规律,周海星隔几天就将用过的残水和残羹剩饭放在外面供它们享用。
炎热的夏天过去后,母狼和它的崽儿们靠戈壁滩寥寥无几的小动物和战士们的残羹剩饭,度过了漫长的秋天和寒冷的冬天,狼崽们也渐渐地长大了。
戈壁滩的第一场春雨,结束了罗布泊持续几个月的干旱。夜泉在春雷的震撼声中渐渐苏醒,枯硬的泥土由白变黑,终于渗出水来。这一带又成为各种动物往来频繁的热闹区,狼嗥声渐渐多了起来。而那条母狼却仍每隔三五天就带着崽儿们来营房外活动一次。
这年三月,班长复员回家,站里只剩下周海星和魏东两个人。不久,一项科技试验在罗布泊基地悄然进行。
一天黄昏时,连长打来电话说:一个模拟装置掉进夜泉西北五公里的枯树林里,须迅速赶到那里守护,等候试验部队的到来。不巧的是,这天,魏东突患急病被连部的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检修站只剩下周海星一个人。周海星带上两支冲锋枪和充足的子弹,拿了两个肉罐头就上马出发了。
夜幕中的戈壁滩充满死一般的沉寂,枯树林更像道迷魂阵。周海星刚用经纬罗盘测试出模拟装置落地的准确位置,远处就传来阵阵狼嗥声。他忙抱了一些枯树枝,将准备好的一团蘸过油的棉絮裹进树枝内,扎成一个火把,牵着马,借着火把的光亮,朝恐怖而神秘的枯树林跨了进去。
十来分钟后,干燥的气流送来一阵刺鼻的焦糊味。他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是片焦土,方圆几十米内的枯树也被烧焦并融成一片,神秘的模拟装置大半截就埋在焦土中。
“找到了!太好了!”周海星高兴极了。想到要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一夜,他不由将树枝收拢,用火把点燃。
这时,“咴!”战马惊恐地嘶呜起来。周海星扭头一看,只见不远的林中蹲着两条壮实的野狼,绿荧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忙站起来四处一瞧,发现被狼群围了个水泄不通。此刻他很清楚,发疯的狼群若蜂拥而上,他是无法阻挡的。他不敢贸然开枪,只是倚仗着火堆,端着枪,与狼群对峙着。
午夜时分,周海星不由得感到饥肠辘辘,他不得不掏出肉罐头。阵阵肉香飘出,贪婪的狼群一阵骚动。几条高大的野狼在火堆周围转悠了一阵,突然扑向战马,马的后腿当即被撕开。周海星赶紧端起枪来扫出一梭子。几条狼被打死了,更多的狼却围了上来。战马无法忍受狼群的撕咬,挣脱缰绳离开了火堆。周海星一边呼唤着战马,一边拼命扫射追赶马的狼群,狼被扫倒一大片。
战马终于被狼群咬倒,它绝望地嘶呜着、挣扎着,很快被一阵灰色的狂澜所淹没。周海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端起枪冲向狼群。他刚一离开火堆,身后的狼便一拥而上,转眼他就陷入狼群的重围中。危急中,一条黑影腾空而起,将一条老狼撞倒在地。狼群一下给镇住了。周海星定睛一看,原来是常到他们营房去的那条母狼。他不由高兴地喊道:“戈壁滩勇士,干得好!”
母狼守护在周海星的旁边,向发愣的狼群发出几声咆哮,仿佛告诫它的同类,不准伤害它的恩人!
狼群将目标转向战马。周海星要去抓枪,双手却不听使唤,原来在同狼群搏斗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折断。
狼群吃完战马,又朝周海星扑了过来。母狼只身同狼群扭打,寡不敌众而势单力薄,几条狼咬住了周海星的双腿。就在这时,黑暗中又蹿出两条黑狼驱开了狼群,周海星认出它们就是母狼的孩子,母子仨在狼群中奔突着、撕咬着,悲壮的吼叫声在西北大戈壁滩上回荡。
第二天清晨,部队赶来,只见母狼躺在已经牺牲的周海星身边,它的两个孩子也伤痕累累,依偎在母狼身旁。向导阿罕突然觉得母狼好像是他几年前丢失的一条牧羊犬,便唤了一声“古丽”。母狼睁开眼睛看了看阿罕,呜咽地应了一声,摇了摇尾巴,断了气。
从此,那座检修站旁出现了两座坟墓。一座是周海星的,另一座是牧羊犬古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