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舍家不舍棋
大清早,弯弯巷棋园的老板娘秋大姐从街对面的干杂铺出来,准备进棋园打扫卫生开门做生意。
她推开门,一股像似垃圾堆里发出的臭味扑面而来,便皱紧眉头,拿手掌往鼻子边扇了扇。屋子里简直脏得一塌糊涂,遍地是烟头花生壳吃剩下的方便面纸桶,弥漫于屋中的酒气和烟气还未散尽。茶桌上摆着一盘散乱的围棋子,像一片战死沙场的黑白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滴着茶水和面汤的棋盘上,等待着老板娘来收尸。秋大姐嘴里叽叽咕咕地骂几句,拿起扫帚替昨晚在这里鏖战了一夜的两位老顾客打扫战场。客人不讲卫生把棋园弄得像个狗窝,她还得忍耐着。
竹椅上正蜷缩着一个熟睡之人,他将两把椅子拼成一张床,身体虾一般地弯曲着,盖一床被子搭一件蓝色的羽绒服。按理说,这样的床躺着挺难受,然而,此人却睡得很香甜,还打着呼噜呢。隆冬天灰蒙蒙的阳光从屋顶的亮瓦上漏下来,正好照着他脑袋。那是一张苍黑还带着一点浮肿的脸膛,花白的胡子有寸许长了,乱糟糟的像只刺猬。年龄在五十岁左右。
秋大姐本不想叫醒他,晓得昨晚他跟小沙弥在棋盘上搏斗到凌晨四点钟才鸣锣收兵,熬了一夜让他多睡会儿吧。但是一想,不叫醒他不行呀,得开门营业,他睡在这里太不雅观。
“老怪起来,要是还想睡到外面去躺吧!”
秋大姐说着用扫帚敲了敲他的床,叫他挪一挪窝,到棋园外面的门口去睡。马上陆陆续续便有众多的棋迷来下棋喝茶,一天的喧闹就要开始。
老怪双手大伸个懒腰,揭开被子穿上衣服。那件羽绒服油腻腻的,脏得不能再脏,而且被烟头烧了许多洞洞眼眼,就像经过枪林弹雨的一件破铠甲。他本姓祁名柯,早先是一位让人羡慕的有钱人,可是如今落魄了,弯弯巷棋园里的棋迷早把他大名忘记,都叫他祁老怪。原因是他那一身邋遢的样子,长发长须像山林中的老妖怪。还有一层意思,他的围棋下得古怪,有一股妖气,没人是他的对手,在弯弯巷棋园里坐头把交椅。他靠下棋博彩为生。
老怪起床后脸不洗口不漱,五根指头当梳子刮了刮那披肩长发,说道:“秋大姐,你也起得太早了,不是还没有人来吗?”说着,脸上打了个烂眉烂眼的呵欠,掏出烟来抽。昨天,他和邮电局的公务员、绰号叫小沙弥的业余高手从白天下到晚上,大杀大砍了十几盘。小沙弥以为自己的功力不比老怪差,刚刚晋升为业余四段气势如虹,带着才领的工资两千多元来找老怪血战到底,结果输得精光。老怪虽然熬了一夜,斩获颇丰。
秋大姐放下扫帚替他收拾被子,问道:“老怪,你难道就没个家,打算在我这里住一辈子吗?”老怪来她棋园好些年了,吃在棋园睡在棋园,简直把棋园当成他家里一样。秋大姐和丈夫薛二哥将他看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收留。可秋大姐听人说,老怪曾经有个漂亮的老婆还有个儿子,不知为什么家庭破裂了,老怪从此以棋相伴流浪江湖。女人家,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
老怪不悦别人问及他的身世,尤其是他的家庭。他一脸痛苦地沉默着,深吸一口烟,把那一口浓烟丝丝地吞进肚子里憋着,然后才缓缓地吐出。好似肠胃里万般绞痛,吸食了一口镇痛的吗啡。
而秋大姐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听说你过去是做服装生意的百万富翁,怎么落到今天靠下棋混饭吃的地步?是破产了还是被别人骗了?”
这秋大姐问话不讲技巧,直来直去。老怪用带血丝的眼珠瞪她一眼:“被人骗了,你该满意了吧?”
“谁骗了你?”
“围棋!”
老怪挺生气,很烦秋大姐刨根问底,捅他心头的伤疤。
秋大姐被他顶得直眨眼睛,哟,脾气还不小呢?她打量老怪几眼,拿扫帚像打她的儿子小明一样打老怪的屁股:“到外面坐去!一身臭烘烘的,怕有几个月没洗澡了吧,头发也不理,像个叫花子!你明天再不把自己收拾干净,我不准你住!”说着将老怪赶出屋子。老怪好似一条丧家之犬。
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老怪可不是现在这般脏兮兮的邋遢相,许多老棋迷还记得,他长得英俊帅气,为人豪爽,一副大款的派头,穿着整洁笔挺的毛料花格子西装,手握“大哥大”,衔根象牙烟嘴,跨骑一辆枣红色的铃木100型摩托车,箭一般地来,风一般地去。市中心的古城棋园是他每天必去的地方,此处是益都最大的棋馆,四城门的棋迷云集在这里捉对厮杀。他一走进棋声不绝于耳的场子内,便掏出在那时很金贵的红塔山香烟,见人就散。有棋友家庭困难找他借钱,无论多少,他借出去了也不问你还,出手非常大方。满棋园的人包括开棋园的陈老板,无不像尊敬显贵一样地叫他:“祁哥,请到雅间坐!”“祁大哥,茶和棋我给您摆上了!”正在专心下棋的,包括认识和不认识他的老老少少,全都放下棋子抬起头来向他点头微笑。祁哥有点像黑社会的老大,昂首阔步,炯炯有神的双目闪射着一股冲天豪气,腋下夹着个塞满钞票的黑皮包。原来,祁哥在本市最繁华的春阳路旁边的青年路服装市场里,拥有三个卖高档服装的摊棚,他早已经是万元户了,在刚刚改革开放的益都市最早跻身于为数不多的暴发户的行列之中。棋园里的棋迷们,那时都是拿工资吃饭的穷光蛋。
祁哥来此下棋,不仅仅是为了过棋瘾,而是来寻求刺激下赌注很大的彩棋,少则一百两百元,多则上千元,专找有段位的业余高手过招挑战。而他本人却是没有任何段位和级别,还是个白衣秀士。然而,他围棋的深厚功力和搏杀手段,令几位五六段的业余高手、本市业余围棋赛冠军商业局的夏虎子、省围棋队下来的职业杀手严二娃等人,也不敢有半点轻视他,只能让个先,不敢授子。当时祁哥的围棋水平已经是业余中的一座山峰。大家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围棋上忽然得道的,最早却是个臭棋篓子。只听说他曾经因杀人进过监狱,劳改十年后从监狱里出来,人变了棋艺提高了。而祁哥却从来不向人讲他在监狱中学棋的事。他几乎天天泡在棋园里下彩棋。
祁哥之所以走到今天无家可归落魄江湖的田地,老棋迷背后议论,是因为他过分地迷恋围棋,“木野狐”太迷惑人把他一生给毁了。也有人说怪不得围棋,是当年一场大火烧毁了他上百万财产的店铺,祁哥在绝望中不能自拔,从此才堕入围棋的深渊一蹶不振。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祁哥早早地来到棋园和虎子下棋,突然,立在桌上像砖头一般大的手机叫响。祁哥犹豫片刻,放下棋子拿起手机,耳边传来老婆伍月红惊惶的叫骂声:“死鬼,你还在下棋呀,商场燃起大火,我们的铺子遭殃了!”祁哥略微一怔,抬起落在棋盘上的目光。
商场燃起大火,他为啥不惊慌?原来,祁哥以为老婆伍月红在欺骗他,谎报军情叫他回去。自他迷上围棋后,便把生意交给了老婆,百事不管整天泡在棋园里。尤其是最近,青年路的服装市场拆迁,他搬到城北莲花塘服装批发市场来,租下一个大铺面经营生意。伍月红见他心扑在围棋上干脆独揽了经营大权放任自流。祁哥没有老婆的约束了,索性玩棋玩得夜不归宿。
虎子察言观色估计祁哥家中出了祸事,放下棋子,说道:“祁哥,如果家里有事……就打住吧?”虎子的棋比祁哥略高一筹,看祁哥是个大老板,把他当“鲜兔”剐。然而毕竟是朋友,不能乘人之危挽留祁哥下棋,即便赢了钱脸上也很不光彩。
祁哥摇摇手,说道:“没事,继续下。”
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祁哥懒得去理睬。可是,铃声却不断地响,伍月红在那边急得火烧眉毛,商场里燃烧起的大火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空,十万火急地催丈夫回去。
祁哥见那催命般的铃声搅乱了他的思路,不由得破口骂道:“龟儿子婆娘,讨厌!”一生气,将那烦人的手机,啪的一声扔出窗外。
观棋的众人,全都傻了眼,价值一万多元的“大哥大”祁哥没当回事,给扔了!
这盘棋还能再下吗?虎子笑着拍拍祁哥的肩头,说道:“祁哥,嫂子叫你快回去吧,这盘棋算和棋,我们改日再战。”
此时,忽见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对局室,他抓住祁哥握着棋子的手腕,哭着叫喊道:“爸,别下棋了,妈都快急死了!”这孩子是祁哥的儿子,正上初中二年级的祁龙,发生在商场里的那场冲天大火吓得他发呆,母亲命他乘出租车赶来。
祁哥这才意识到的确有灾难发生了,伍月红没骗他。心想,即便马上赶回去抢救铺子里的财产,无情的大火可能早就将铺子吞噬了,只能捡一把灰烬。便推开儿子的手,仍然捏着棋子,平静地说道:“我又不是消防队叫我有什么用?铺子烧了就算了吧,你出去,别打扰我下棋!”
满屋子的人一片吁叹声,好个祁哥,火烧房子了竟然全不在乎!
虎子是坐不住了,战战兢兢地推开棋盘,抱拳说道:“祁哥,我……认输,你赶快回去救火吧!”
祁哥微微一笑,点燃香烟说道:“棋还没下完,虎哥你认输没道理嘛。接着下,救火是消防队的事,跟我们无关。”他稳坐棋枰不走,火烧连营了竟然如泰山般地岿然不动。
祁龙见父亲无动于衷,突然气愤地掀翻棋盘,盘上的棋子哗啦地撒落一地……
随后,祁哥骑着摩托车搭上儿子,赶到城北莲花塘服装商场,只见天上浓烟滚滚,大火几乎烧毁了整个楼层,消防队正在扑灭火焰。现场一片惨状,遭受灭顶之灾的众商家一个个揉眼抹泪,痛不欲生。起火的原因,是楼下一个卖棉布的老板雇的小工早晨起来用电炉烧开水引燃成捆的棉布,来不及扑灭的烈火迅速蔓延,顷刻之间商场变成一片火海。
祁哥的店铺在商场楼下,带一间库房有二百多平米宽,全是高档的毛料服装。他走到铺子前一看,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立马目瞪口呆,店铺已化为黑烟和焦炭遍地淌水。只见老婆伍月红呆呆地坐在街中间,屁股下坐着一捆毛料,披头散发满脸泪水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她那化过妆俏丽的容貌,被烟火熏得一塌糊涂。
火灾发生时她正在铺子里,奋不顾身地冲入火海中抢救自己的财产。而当时祁哥也在火海中战斗,不过,那是在棋盘上,他一条大龙被虎子包围正拼命地突围。
祁哥看着伍月红,心头多少有点愧疚,嘴里嗫嚅着说:“月红……”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伍月红抬起头像只发怒的狮子一样猛扑到祁哥面前,又打又抓拿头撞击他胸脯,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不要家我也不要家了,你去死吧,死在那围棋子上!”
祁哥脸被红指甲划出几条血印子,却没有吭声。
伍月红见丈夫没反应,更是气涌咽喉,她恨天底下哪有这种为下棋而不顾家的男人,堕落到如此地步实在令她伤心,便朝他脸上吐一口唾沫:“祁柯你还是一个男人吗?我已没你这个丈夫,你滚!”要和祁哥分道扬镳。
受到老婆莫大的侮辱,祁哥仍然没有动怒,他早在心里把这百万家产的店铺和老婆伍月红看得很淡了,既然已经烧毁,便没有什么牵挂,冷冰冰地说道:“月红,你今天跟我撕破脸我已无话可说,但是要我丢下围棋,万万不可能!也许我们早就该分手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立刻回答了老婆,自己做错了事本该向老婆赔礼道歉,反而毅然做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抉择。
于是,人们都指责他骂他,一个玩物丧志的败家子,哪个女人嫁了他真是倒八辈子的霉,全站在伍月红这一边,支持伍月红跟祁哥离婚。儿子祁龙,万分痛恨父亲因迷恋围棋而不顾家,捡起地上的石头去砸父亲。
祁哥却一句话不说,掉转摩托车在一片骂声中默默地走了……
其实,祁哥心头有难言的苦衷,蒙受着奇耻大辱羞于在人前提起。
中华奇人:棋痴祁老怪(2)
第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
晨雾渐渐散去,太阳像一颗闪光的棋子,照耀着街边下棋的棋迷们。这弯弯巷是芙蓉社区里的一条小街,窄窄的街道七弯八拐像一条蜿蜒的河流,两旁栽着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树,环境很是宁静。秋大姐两口子在店门外的树下摆了一排桌椅,棋迷们夏天喝茶下棋凉快,冬日又能晒晒太阳享受日光浴,感到特别舒服。
老怪被秋大姐赶出屋子,这倒好了,反而成全了老怪坐在温暖的太阳下,美美的睡个回笼觉。
每天来此下棋的有三种人。一是在家里闲着无事的退休老头,纯粹是为了娱乐消遣,埋头在棋盘上打发白天漫长的时光,不挂彩不沾赌。第二种人,便是街上游手好闲的社会闲杂,来下棋是想赢对方几包烟钱和找中午的伙食开销,因为囊中羞涩,彩不敢挂大了,下盘棋十几二十元顶天属于小赌。这两类人按秋大姐说,都是棋臭瘾大给她送茶钱的财神菩萨。他们当然不是老怪的对手,没经济实力和围棋水平向老怪挑战。老怪也不大理会他们,因为矮几个档次。
老怪是在等那第三种人,自认为自己棋艺高超且棋瘾很大的做生意的老板。这些人往往坐着轿车来,到弯弯巷这种下等棋园来摆阔显威风。瞧不起几十元一盘的毛毛雨,要挂几百乃至上千元的大彩,专门来找老怪过招,就像老怪当年一样。于是,老怪就步了夏虎子后尘把他们当“鲜兔剐”,其中不乏上了业余三四段的围棋高手。夏虎子早死了。老怪每天坐在这里“守株待兔”,秋大姐便靠着他吸引人气,招来火红的生意,老怪就相当于药房里的坐堂医生一般。
虽然冬日暖烘烘的阳光给人一种催人入睡的惬意,可是这会儿祁老怪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虚起眼睛,神色黯然地望着天空。刚才秋大姐无意间言语莽撞抠破了他心头的伤疤,又流出疼痛的血来,使老怪难以克制地回忆着过去。他眼前浮现出老婆伍月红那漂亮而带着淫笑的脸蛋……
对于不了解伍月红的老棋迷来说,都认为祁哥有福气娶了一个既美貌又贤惠的妻子,祁柯是自己毁了自己。哪曾知晓早在祁柯进监狱之前,伍月红便不守贞洁红杏出墙了,给祁柯羞耻地戴上一顶绿帽子。
那会儿祁柯还在街道上一个白铁生产组里当敲打匠,工资相当微薄。妻子伍月红进了国营红光服装厂干车工,端的是铁饭碗,比祁柯优越。本来祁柯和伍月红非常恩爱,二人从小喜欢围棋,因此结下良缘。一天中午祁柯进厂去给伍月红送饭,车间里没找着人,无意间闯进厂长办公室,一下子瞪眼看见令他血脉贲张的一幕。厂长柳建国和伍月红脱光衣裤拥抱一块正躺在沙发上做爱,办公桌上摆着一盘围棋。祁柯能够猜想到,两个狗男女在疯狂之前,曾经温文尔雅地下着棋。他是个血性汉子,勃然大怒,扑上前抓着柳建国,拿起果盘上一把雪亮锋利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朝柳建国肚子上捅去,血溅厂长办公室。伍月红惊骇得面如土色,昏倒地上。奸妻之恨冲昏头脑,祁柯犯下杀人大罪!
事后伍月红哭泣着向祁柯解释,她本是为了帮助祁柯跳槽到服装厂来工作,才跟柳厂长亲近上的。她真心地爱着祁柯而且死心塌地,迫不得已而越轨。当初柳厂长叫伍月红教他学围棋,答应学会了围棋之后就叫祁柯来厂里上班。伍月红全然不知柳厂长是个色鬼,向她学围棋是为了拉近距离,那棋盘便是个温柔的陷阱,她掉进去了。
隔着监狱的铁窗,祁柯双眼疑惑地盯着来看望他的伍月红,对伍月红的哭诉半信半疑。如果伍月红是为了他的工作调动,才委身于卑鄙的柳建国,他可以原谅她。要是这完全是一派谎言,轻佻的伍月红羡慕有权有势的柳建国,甘愿投怀送抱,他便不能宽恕这个背叛他的淫妇。倘若有出狱的这一天,定会亲手杀了她!祁柯面若冷霜地说道:“月红我不听你解释,滚吧!”
柳建国命大,祁柯那一刀没有刺中要害,送到医院经医生抢救活下来了。柳建国的父亲柳云辉当时任市政府司法局的局长,见儿子惨遭毒手万分气愤,暗中指示法院要判处祁柯死刑!眼见祁柯命悬一线,伍月红焦急地背着刚满周岁的祁龙来到医院哀求正在住院治疗的柳建国高抬贵手,给丈夫留下一条活命。毕竟夫妻一场,伍月红心有内疚。柳建国瞧上伍月红会下围棋身上有一种淑女的优雅风韵,才动了淫欲起了占有之心。见伍月红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地求他,柳建国忽然软了心肠,暗想这女人很重情义呀。便有点怜香惜玉了,就请父亲从宽发落。后来法院都要落笔判处祁柯死刑了,忽然接到司法局一个电话,便马上改判成有期徒刑十年。
祁柯劳改十年后刑满释放,赶上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他决定下海经商。伍月红很支持他做生意,辞掉了服装厂的工作出来为他张罗,找亲戚朋友借来几千元资本,又四处拉关系,终于挤进了青年路的百货摊区,做起服装生意来。祁柯靠着平时下棋结交的各路朋友们的帮衬,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很快就发迹了,仅两三年的时间摇身一变成为拥有上百万资产的大款!
然而,祁柯这时却发现老婆伍月红仍然跟柳建国关系暧昧,二人藕断丝连。此时的柳建国已不再是服装厂的厂长,提升到市里任工商局的局长,并兼任西南地区最大的通商口岸莲花塘综合市场的总经理,青年路百货市场也归他管辖,他老爸原司法局局长柳云辉进省里当上了厅长。一天夜晚,祁柯驾着摩托车回家路过一家豪华的夜总会门口,忽然看见满身珠光宝气的伍月红和大腹便便的柳建国手挽手从一辆豪华车里下来走进夜总会。他当自己看花了眼,便紧急刹车,闪耀的霓虹灯下伍月红吃惊地一回头,艳丽的姿容定格在祁柯诧异的目光中。
祁柯怔愣了一下没有动怒,停稳摩托车后缓缓地走到伍月红跟前,口气平和地说道:“月红,这位体态肥胖的先生是谁呀?”他分明知道她身边的男人就是柳建国,恨当年那一刀没能将这狗厂长杀死。虽然说话温和,可眼珠子里已喷出火星。
伍月红表情显得特别紧张和尴尬,嗫嚅着说:“祁……柳局长请我吃饭,我们没干什么,你千万别胡来呀!”她晓得自己露馅了,害怕祁柯鲁莽又动手行凶。紧接着解释说,当初出来做生意门路不好找,还是她去求柳局长帮忙才在寸土寸金的青年路百货摊区里得到一席之地,过后青年路百货摊区拆迁搬到莲花塘综合市场,又是柳局长开恩给了他们一个好门市。要祁柯别计前嫌知恩图报,柳局长心胸大量是个好人。伍月红想以此掩盖她与柳建国这些年来的苟且之事,二人一直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祁柯恍然大悟,他仍旧戴着一顶绿帽子!
此时,柳建国脸上阴冷地笑着说:“祁柯,我姓柳的明人不做暗事,实话对你讲我仍然和月红相好,你想再捅我一刀吗?”恬不知耻的柳建国依仗着权势长期霸占着伍月红,他根本不怕祁柯再次报复他,并指着祁柯的鼻子说道:“那年你行凶杀人,本该判处死刑,我饶了你一条命,我柳建国宰相肚内能撑船!在你十年服刑期间,婆娘娃儿生活困难,是我帮你在照顾她母子俩。如今我又看在月红面子上,给你许多好处使你生意发达混出个人样来了。还愣着干啥,快跪下向我磕个头,谢柳局长的大恩大德!”
这是恩德吗,明明是在侮辱祁柯的人格,长期霸占了人家的老婆,还要人家向他磕头谢恩,任何一个有血性的汉子都会咆哮如雷!
然而,祁柯却嘻嘻一笑,既没有动手打骂伍月红,也没有向柳建国施之暴力,而是一反常态恭敬地给柳建国深鞠一躬,说道:“柳局长,你恩德无量,祁柯他妈的是个小人不懂事,我碍着你们眼睛了,我会知趣的!”说完,转身就走。这举动大出伍月红意外,本以为祁柯定会对柳局长拳脚相加雷霆闪电狂风暴雨,没想到事情却如和风细雨一般地散去。随后,柳建国泰然自若地拉着伍月红步入温馨的夜总会。
是祁柯软弱了吗,非也。他强忍下冲天怒火,化之为水浇灭了仇恨。祁柯在监狱中曾得到一位围棋高人的指点,那位高人教会他如何修炼定力,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平常心态。
祁柯之所以每天到棋园里来下棋,棋友们都没明白他的真实来意,还以为他是在赌博,其实,祁柯是借下棋排遣心中的郁闷,因为只有他摸着棋子时才会把仇恨忘掉,使自己不再因愤懑羞耻而生杀念,重蹈覆辙铸成大错再进监狱。他在克制压迫自尊之心,修炼忍耐!
后来那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毁了,祁柯毫不痛惜,他认为那百万财产其中带有羞耻的成分,烧了好,落得个干干净净无牵无挂!
他跟伍月红离婚了,走上了他人生的另一盘棋,没想到这盘棋却非常凄凉……
有人悄然地走到祁老怪身后,用手重重地拍他肩膀,说道:“老怪,睡得挺舒服呀,吃了我的票子,在太阳下享受日光浴!”
祁老怪猛地回头,是手下败将小沙弥,嘴里叼支香烟极不服气地瞧着他。
中华奇人:棋痴祁老怪(3)
第三章 棋逢对手
老怪猜想,这小子定是为昨天输了钱不甘心跑来报仇捞本。他不忍心再剐这个靠工资吃饭的小职员,说道:“小沙弥,回去好好上班,不要不务正业。你的棋力还差劲,欠火候。”他跟小沙弥搏杀过多次,这小子虽然血气方刚但功夫平平,他授两子于他,小沙弥赢棋的几率仍然很小,下三盘棋小沙弥只能勉强赢一盘。
小沙弥叫沙育新,个子矮小剃个圆圆的光头,曾经在本市邮电系统的围棋圈子里拿过冠军,心高气傲的,老怪让他两子,他也没能斗过老怪,感到有些蒙羞受辱,便说道:“老怪看看我身后来了什么人?今天要叫你吃鱼吐刺,‘鲜兔’是那么好剐的吗?”说着往身后站着的一位穿西装的中年人指了指。
老怪不由得定睛一看,但见那人三十来岁脸颊瘦削,脖子上系一条雪白的细羊绒围巾,文质彬彬。他身边站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嘴里含着一个棒棒糖。
来者是谁?益都棋院的头牌教官,省围棋队的六段高手,在益都围棋界里颇有名气的燕飞,小沙弥的师傅。今天小沙弥把师傅燕教官请出来了,要找老怪报仇雪恨。
老怪曾在棋院门口的广告牌上见过燕飞的大幅照片,听说此君功力深厚技压群芳,只是无缘和燕飞在棋盘上过招。他从椅上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向燕飞点一下头,说道:“你是燕教官吧,久闻大名!”掏出香烟想敬一支给燕教官。
燕飞冷漠地摆摆手没吭声,小沙弥却得意地拍着茶桌说:“老怪,知道吗,燕教官是我师傅!今天我不跟你下棋,我师傅要来剐你的皮,知趣点把昨天赢的两千元吐出来,如果有眼不识泰山……”
“放肆,滚一边去!”燕飞朝小沙弥瞪了一眼,大声喝道。小沙弥说话太缺乏一个棋手的涵养,令燕飞十分生气。见祁老怪倒还客气知礼,燕飞便抱拳按江湖礼数还礼,说道:“听说祁先生的棋很厉害,燕飞特来请教!”
祁老怪马上说:“业余水平,不敢跟燕教官较量。我不晓得小沙弥是燕大教官的高徒,恕罪恕罪!”江湖上有规矩,打狗要看主人面,燕大教官是何等人物,老怪便立刻掏出赢的两千元双手奉还。
小沙弥正要去接钱,这是他一个月工资,心疼呀,没想到燕飞忽然推他一掌,叫道:“没志气的东西,丢我的脸!”原来,燕飞并非为小沙弥讨回那区区的两千元而来,他是想教训一下祁老怪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下三烂”棋手。今天早上,燕飞正在棋院少年围棋队里辅导一群孩子下棋,小沙弥风风火火地跑到棋院来找他,哭丧着脸说,祁老怪把他全月工资赢去了,现在生活无着请师傅替他报仇。燕飞没有同情他,骂他棋力差还到处逞能,活该挨剐!小沙弥见请不动师傅,灵机一动,用了一个激将法,说祁老怪目中无人大夸海口,杀遍天下无敌手,即便是国家队和省队的专业棋手来与他较量,也像‘鲜兔’一样照剐不误!燕飞听罢冷笑一声,这个江湖老怪简直狂妄之极!他早就听人说,祁老怪的围棋有些手段,在益都四城门的棋园里混饭吃名气还不小,本想去会会这个老妖怪,又嫌那些下等棋园空气污浊肮脏。燕飞不能容忍祁老怪的狂妄,便放下手里的教鞭,临出门时想了想,招手叫他班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陶晋,去年夺得全省少年围棋赛冠军的二段棋手,跟他一块去弯弯巷棋园见识一下祁老怪到底有多怪!
燕飞向祁老怪说道:“祁先生,这两千元你收着,我跟你赌一局一千元,若赢得了我身边小徒儿,我掏钱给你!”他先没有出马上阵跟祁老怪较量,而是叫小陶晋去打先锋。小沙弥不过是个业余四段,离专业的水平还差得远,而小陶晋却是全省少年冠军水平在专业二段上,一个专业二段水平的棋手,是可以有把握战胜业余六七段的高手的。燕飞不相信祁老怪的水平会在业余六七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