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帕尔市位于印度中部,是印度中央邦的首府,人口70 余万,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城市。在古代,这里是印度教和佛教的圣地,前来朝拜进香的人络绎不绝,至今仍保存有许多气势宏伟的庙宇。这座在当今世界上只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城市,在一夜 之间,却由于一场空前的灾变而震撼了全球。
1984 年12 月2 日的夜晚,寒风猎猎,博帕尔市的居民们劳累了一天,一早就关门闭户,上床 休息了。整个城市很快沉浸在宁静的夜色中,大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才可见一两位匆匆赶路的夜行人。谁也想不到,一场浩劫,正在向熟睡中的人们扑来。
女工比姆拉·黛维有一个幸福温 馨的4 口之家。丈夫和公公白天工作累了,早已进入梦乡。她自己给孩子喂完奶,哄孩子睡着之后也上了床 。半夜时分,比姆拉·黛维被老公公的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吵醒。她自己也感到眼睛和嗓子像洒了一把胡 椒面一样,钻心地疼。她赶紧将熟睡的丈夫推醒。一种本能的感觉使她的丈夫感到大事不好,催促她赶快抱着孩子逃跑。黛维在黑暗中抓起被子把孩子一裹,就冲出家门。街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挤满了逃命的人群。四周充满惊呼和哭叫声,惊恐的人们乱挤、乱撞、乱跑,仿佛世界的末日来临了。黛维随着人流盲目地跑着,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使孩子活下来!她跌跌撞撞地只管跟着跑,不知跑了多少路,才跑到一个安全的避难处。她满以为这下可有救了,但打开被子一看,怀里的孩子早已被捂得停止了呼吸。她心如刀绞,禁不住失声痛哭。天快亮时,黛维挣扎着回到家中,只见患哮喘病的公公和自己的丈夫没有来得及逃走,都已经死去了。
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在一夜 之间家破人亡。
然而,这不过是千万个受害家庭的一个缩影。天亮时,人们赫然发现博帕尔市的街头巷尾,尸体遍地,惨不忍睹。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瘟疫,还是核武器爆炸?为什么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可怕?
原来,在博帕尔的北部,距市中心15 公里处,有一家规模很大的工厂,名叫联合碳化物印度公司。“碳化物”是什么东西,许多人都不知道。实际上,这是美国的一家跨国公司,是专门生产杀虫剂西维因和涕灭威的农药厂。
自1969 年工厂开工以来,许多来自市郊和农村的穷苦人进厂当了工人。他们在工厂周围搭棚立屋,作为栖身之地。随着生产规模扩大,就业人员增多,这里就形成了两座小镇——贾培卡希和霍拉。
发生在1984 年12 月3 日凌晨的这场举世震惊的大惨案,就是由于这家农药厂毒气泄漏而造成的。
出事的头一个征兆出现于12 月2 日深夜11 点。联合碳化物公司农药厂的一个值班工人,从控制室的仪表显示器上发现一个储气罐的压力在急剧上升。储气罐里装有45 吨液态异氰酸甲酯,其温 度达到38 ℃,表明这种有毒液体正在气化,而且随着温 度的上升,毒液气化的速度还在加快。
尽管如此,储气罐上装有一个安全自动阀,它可使毒气进入净化罐中得到中和,化险为夷。但不幸的是,这个自动阀值此生命攸关之际却失灵了,同时,罐上的紧急阀门也不知怎么不起作用了。
值班工人感到问题严重,急忙叫来两名修理工,拿着简单的工具进行修理。可他们捣鼓了半天,依然无济于事。
3 日零点56 分,由于罐内气体压力太大,终于顶开了储气罐阀门,剧毒气体泄漏出来,腾空而起,在工厂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状气柱。浓烈的毒气趁着风势,向东南方向飘去,很快弥漫整个博帕尔市。异氰酸甲酯是一种剧毒气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纳粹分子在集中营就曾使用这种毒气杀害过大批犹太人。据有关专家指出,人只要吸入百万分之二,就性命难保。即便是幸存者,也会染上肺气肿、哮喘、支气管炎,甚至双目失明。
首先遭殃的是工厂周围贫民区的穷人。他们被刺耳的汽笛声惊醒,预感到大事不好,便胡 乱穿上衣服朝外跑。刚出门,一股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许多人被熏得头晕眼花,呼吸困难,顿时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还有不少人被呛醒后,企图紧闭门窗避难,但死神却从门缝中伸进了魔爪。更加悲惨的是,有数百人尚在睡梦中就被毒气夺去了生命。
毒气随着寒风继续悄然无声地向东南方向蔓延,一会儿就扩散到离开工厂不远的市火车站。一位值夜班的车站工作人员正在接电话,一股毒气袭来,他立刻跌倒在地,很快就停止了呼吸。火车站的站台,是流浪乞丐过夜的地方。冷风中瑟缩一团 的乞丐们,几分钟就有十来人相继毙命,其他200 余人也都奄奄一息。毒气穿过街道,扫过庙宇,越过商店,继续向四方飘浮,很快笼罩了方圆40 平方公里的博帕尔市区。
顿时,整个博帕尔市警笛四起,喊声连天。市民们纷纷从梦中惊醒,慌乱地夺门而逃。当人们弄清毒气泄漏时,全城的人蜂拥而出,或乘汽车,或骑自行车,或跑步,千方百计地想尽快逃离这座可怕的城市。许多人一出门就被毒气熏瞎了眼睛,但仍然挣扎着踽踽前行,一心想走出毒气污染的空间。
许多人跑着跑着就倒下了,陈尸路旁。
农民甘恩,家离农药厂仅数百米之遥。在睡梦中听到牲口棚里传来几声巨响,他以为是牛在相互打斗,放心不下,可跑去一看,家里的两头牛已死在地上,还有头牛望着主人哀鸣了一声,也颓然倒地。这时,甘恩感到自己的眼睛被刺得剧痛,他大惊失色,立刻逃离这危险之地。
铁路警察穆罕默德·夏菲被毒气呛醒后,一把抱起两个女儿,与妻子一起逃命。他们跑到火车站准备乘火车外逃,但未等到火车开到,夏菲就晕倒在地,失去知觉。3 天后他在医院醒来时,才知道一个女儿已经死去,另一个女儿正在抢救,妻子下落不明。
年轻的电动三轮车司机苏尼尔·库马尔,家住离联合碳化物印度公司不远的街上。出事时,他正在市里接送客人。他看到街上乱哄哄一片,意识到家里会有危险,就飞快地赶回家,拉上父母和妹妹,箭一般地向城外逃去。
库马尔开着车,渐渐感到自己双眼一阵剧痛,泪水不断往外流,最后实在受不了,他只好闭着眼睛拼命地把家人带到安全地方。一家人最后都逃离了死神的魔爪,但库马尔却从此失去了明亮的眼睛,成了终身领救济金的残疾人。
天亮了,整个博帕尔市像遭受中子弹袭击一样,一座座建筑物虽完好无损,但尸横遍地,犹如一座人间地狱。在马路边随处可见一堆堆尸体。当地政府不得不动员人力和机械来进行清理,对死亡者进行埋葬。博帕尔市的大小火葬场和墓地,顿时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死亡人数实在太多,最后只好采取集体埋葬的办法。整座城市哭声不绝,呈现出一片凄凄惨惨的景象。在新埋死人的野地里,一群群野狗刨开浅浅的墓地,拖出尸体争相撕咬。野狗被悲愤交 加的人们赶走一群,又来一群。不久,那些吞噬人肉的野狗也一个个地倒地丧命了。
博帕尔市的大小医院和急救站前,一清早就挤满了前来诊治的受难者,呻吟声、哭喊声混成一片。许多人眼睛已经瞎了。有的人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尤其是那些年迈的老人和幼小的儿童,他们的肺不是太弱,就是太小,无法抵抗毒气的袭击。哈米第亚医院地处出事地区,事故发生6 天以后,病人仍以每分钟一人的速度前来就诊。
这次毒气泄漏惨案成了人类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一次工业事故,它给印度带来的灾难无异于一场战争。据统计,3 年来因这场事故死亡的人数高达2850 人,20 多万人的健康受到伤害,1000 多人双目失明,许多人的肺、胃等器官受到永久性损伤,还有些人由于恐惧和悲哀过度,而精神失常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灾难的高潮终于过去了,但却没有结束,污染地区的孕妇生下的畸形儿大大增加,有些婴儿刚来到人间就悲惨地死去。树叶仍在脱落,草木大片枯死,湖水也变了颜色,博帕尔变成了恐怖的死亡之城。
事故发生后,当年10 月才上台执政的印度总理拉·甘地,特地赶到博帕尔市,除对受害者表示哀悼之外,还宣布发放400 万美元的抚恤金。当地省长辛哈地立即制定了拯救受难者的方案。
出事后几小时,印度中央邦政府就下令关闭这家农药厂,并以“过失杀人”的罪名逮捕了该厂经理和4 名工作人员。当来自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的5 名技师抵达博帕尔时,当地政府拒绝让他们进入工厂调查,防止他们毁灭证据。印度中央情报局封存了该厂的生产日志,以彻底调查事故的原因。
几天后,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的董事长安德森飞抵博帕尔,他刚下飞机,就被警方拘留,6 小时后他缴纳了2500 美元保证金后获释,然后乘飞机飞到新德里,会见印度外交 部的高级官员。安德森回美国不久,就宣布总公司捐款100 万美元救济受害者,但印度中央邦政府拒不接受,并表示要通过法律诉讼解决索赔问题。
博帕尔事件的发生,震惊了全世界,各国舆论为之大哗。不少国家发来了慰问电,还派出医疗专家并携带药品赶赴出事地点,协助抢救受害者。不少报刊口诛笔伐,谴责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指出它设在印度的工厂与设在美国本上西弗吉尼亚的工厂,在安全防护上采取了双重标准,即博帕尔农药厂只有一般的安全设置,而设在美国本土的工厂除此之外,还有电脑报警系统;印度这家工厂的厂址选在人口稠密地区,而美国那个同类工厂却远离人口稠密区。博帕尔农药厂从未向该厂周围的居民告诫过一旦发生险情该怎么办,即使是厂内的工人,对自己天天接触的毒气也知之甚少。几年前,厂里曾出过泄毒事故,一名工人被外漏毒气毒死,不久又有30 名工人被毒气熏倒。但厂方总是说:“一切正常。这种气体只使眼睛发痒,用冷水洗洗马上就没事了。”工人们谁都不知道这种毒气的危险性。当12 月3 日凌晨因毒气外泄而拉响警报时,这些善良的穷苦百姓还以为工厂着火,从四面八方奔向工厂救火,孰不知等待他们的却是死亡。
12 月16 日至19 日,印度科技工作者把农药厂剩余的15 吨致命毒气中和成杀虫剂。当局出动了5 架直升飞机和3 架小型飞机,从农药厂上空向工厂储气罐喷水,防止万一再发生泄漏事件。
当中和行动业已结束的消息传到难民营时,灾民们松了一口气,但对毒气泄漏事件仍然心有余悸,第二天只有几万人返回家园。又过了些日子,惊慌外逃的博帕尔居民才陆续返回,但他们心头上的创伤和怒火是无法平息的。他们坚决要求印度政府为他们作主,坚决要求追究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的责任,并赔偿损失。印度全国的律师和法官们也摩拳擦掌,准备同灾难的肇事者打一场人命官司。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律师界却先行一步,开始为印度的受害者伸冤了。事故发生后第四天,当人们还忙于抢救伤员、掩埋死者的时候,大批美国律师便蜂拥赶至博帕尔,他们有的开设办事处,有的作报告,还有的深入难民营与受难者面谈,拉着他们的手按指纹,为他们拍录像。这些美国律师信誓旦旦地向灾民们保证,将在美国代表他们打官司,向联合碳化物公司索取赔偿,并且附加种种优惠条件。这对于身陷困境、生活无着落的博帕尔灾民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因此,当这些律师离开印度时,几乎每个人的皮包里都塞满了诉讼委托书。他们回去后也确实正儿八经地在美国各州的法院提出一百多宗索赔诉讼案。久负盛名的旧金山梅尔文·贝利律师事务所和另外两家律师事务所一起,代表印度受害者向美国一家法院起诉,要求联合碳化物公司赔偿50 亿美元和惩罚性赔偿费100 亿美元。美国加利福尼亚3 名律师以全体受害者的名义,在纽约向联邦法院起诉,要求被告赔偿200 亿美元。芝加哥的一名律师也提出诉讼,要求联合碳化物公司赔偿500 亿美元。提出诉讼的律师越来越多,提出的赔偿额也越来越高,有的甚至要求赔偿1200 亿美元。
究竟是什么因素使这些“好心”的美国律师如此“义肝侠胆”,不远万里要为“那些可怜的印度灾民赢得正义和金钱”呢?《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刊登的一幅漫画,入木三分地道出了其中的奥秘。这幅题为《吃肉的猛禽》的漫画画着一群黑色的美国律师,像嗜食死尸的秃鹫一样,在博帕尔市上空盘旋,寻觅合适的猎食对象。原来,按照美国的有关规定,官司打赢的一方可从赔偿金中拿出相当可观的数额来酬谢律师,最高可达三分之一的赔偿金。这场状告联合碳化物公司的诉讼,赔偿金不仅空前巨大,而且肯定胜诉。正是这一笔唾手可得的酬谢金,把这些“秃鹫”,引到了博帕尔。
但是,印度方面早已洞察其奸,并没有领美国律师们的情。印度中央邦政府首席法律顾问拉德利·夏兰·辛哈,在记者招待会上劝告人们不要委托外国律师去打这场官司。他告诉难民,印度政府准备对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提出约10 万个诉讼案,以迫使厂方对每个死伤者给予充分赔偿。
不久,印度政府就组成了由印度律师和另外两家美国律师事务所联合参加的委员会,正式代表博帕尔的受害者作为原告,向纽约联邦法院提出诉讼,开始打起了这场旷日持久的人命官司。
纽约联邦法院接到诉讼后,一直采取拖延不办的态度。与此同时,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也在法庭内外四处活动。公司董事会聘请了律师、专家,组成了一个足智多谋的班子研究对策。开始,联合碳化物公司为尽快了结这场官司,提出与印度政府达成法庭外协议,即赔偿2.4 亿美元了事,但印度政府要求赔偿6.5 忆美元,双方所提数目相距甚远,几经回合,协议难以达成。
1986 年初,美国公司又一次开价3.5 亿美元作为赔偿,企图一揽子解决问题,但印度政府不为所动,坚持诉诸法律。然而,对此事一直拖沓不办的纽约联邦法院却于1986 年5 月作出裁决,接受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的另一提案:鉴于此案在印度发生,应当由印度司法机关审理,而不应在美国办案。
就这样,美国法院在僵持了一年半之后,将这只皮球跨洋过海又踢回印度。
面对美国纽约联邦法院踢来的皮球,印度司法界义不容辞地担当起这一案件的审理工作。但对于尚未摆脱落后和不健全状态的印度法庭来说,要审理这样一桩牵涉到在美国的跨国公司及其于公司,而且关系到20 多万人生命的复杂案件又谈何容易。况且在现行印度法律中,尚无任何条文可作为此案的断案依据。
印度政府于1986 年9 月向中央邦博帕尔地方法院提出诉讼,指控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给博帕尔市民带来的灾难。又经过两年半的反复交 涉,多次开庭闭庭,这场马拉松式的官司才有了最后的结果:1989 年2 月14 日,印度最高法院要求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为其在印度的子公司向印度赔偿4.7 亿美元的损失,并要求美方于3 月31 日前付清这笔赔款。美国这家公司的发言人不久发表谈话,表示接受印度法院的决定。至此,这场历时4 年多的诉讼案终于得到“公平合理”的解决,但博帕尔市的广大灾民,却有相当一部分人在饱受毒气摧残后死去,其有生之年丝毫未能得到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的任何赔偿。
(陈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