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7月16日,一艘从西班牙开出的船,经过艰险的航行,终于到达了委内瑞拉的库马纳小镇。它载来了两个心情无比激动的探险家:三十岁的柏林青年亚历山大·洪保德和二十六岁的巴黎青年艾米·邦普朗。从听启蒙老师给他们念《鲁滨逊漂流记》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一直梦想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为了这次探险,他们都进行过充分的准备。洪保德的父亲喜欢收集培植各种奇花异树。洪保德从小便对收集动植物标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此得到了“小药剂师”的绰号。十五岁时他曾见过《柏林植物志》的作者、自然科学家维尔德诺,在哥廷根大学学法律时他一直兼听自然科学系的课;他同曾随库克上校参加南太平洋探险的乔治·福斯特交了朋友,学到了许多探险的常识,二十六岁时,他专程拜访哥德,讨论自己设想的探险计划。第二年他在巴黎遇到了邦普朗。邦普朗和洪保德一样,也是雄心勃勃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外科医生,他不但懂医,而且以更大的兴趣学习了植物学。他们决定沿奥里诺科河而上,追溯其源头,同时考察传说中连接奥里诺科河和亚马逊河的卡西加雷天然运河是否真的存在。
他们在库马纳和加拉加斯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第二年二月,他们带着四十二台最新式的科学仪器,开始深入南美腹地。海边温和宜人的气候很快变成令人难耐的炎热,各种蚊虫不断地骚扰他们。有时候气温高达摄氏41度,实在受不了时,他们只好在夜里赶路,白天则躺在吊床上休息。在卡拉博索,他们打算研究南美洲电鳗的发电能力,可当地的印第安人怎么也不肯到沼泽水洼中去捕捉电鳗,据说这种怪鱼能放出电压为六百伏的电流,能电死人和牲畜!后来,印第安人想了一个主意,他们把马赶下水去使电鳗放电,然后再捕捉放过电的电鳗。可是马一遭到电流袭击,就转身朝岸上跑,岸上的人用棍子和鱼叉拦截它们。人、马、鱼之间形成一种奇妙的混战场面。直到淹死了两匹马,其它精疲力尽、胆战心惊的马才被允许上岸。捉住的电鳗放在水桶里,立刻电死了身边的青蛙和乌龟,但邦普朗的电流计上却显示不出电流读数。洪保德好奇地把手伸进水里,马上就被电击得大叫起来。他们坚持试验了四个小时,取得了珍贵的第一手观察资料。每天晚上,他们借着篝火的亮光记笔记,不时拍打蚊子,甚至要把头伸进烟里才能赶走它们。在他们身后的丛林里,猿猴在欢闹,美洲虎在怒吼,鹦鹉和其他动物阵阵尖叫着,像一场可怕的、不协调的演奏。有一天,洪保德一个人走在丛林中,忽然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
那个东西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上,一半被大树下层的杂草和树荫遮掩着。他停住脚步朝它看,它也看着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他心里猛然一震,看出了那是一只老虎,一只使印第安人极为恐怖的美洲虎!他和它相距只有几步远,他都能看得清它头部和身体两侧赤褐色的皮毛和黑色的斑纹。他害怕极了,但是求生的欲望使他闪电式地记起了当地人的忠告:“万一你在丛林里碰上老虎,只要慢慢地转过身走开。可是一定要慢慢地!千万不要朝后看!”他竭力稳住自己,慢慢地慢慢地转身,尽量不甩动胳膊。他转过了身,老虎还没有动静,他真想拔腿就跑,然而理智告诉他,他决跑不过美洲虎!他很慢很慢地往回走,像木偶一样,一点一点地移动。一步,两步,三步……他走出了十步。他越来越感到毛骨悚然,脖子后面和整个脊梁都麻了。那东西随时随地会扑上来,把他扑倒在地,咬断他的咽喉。他紧张地倾听着,几乎禁不住要转过头去看看,他的坚强意志救了他,他没有回头,走出十步,又走出十步……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疾跑起来,不过这时他离开美洲虎已经很远了。当他跑得汗流浃背,回过头望的时候,老虎已经不见了。
他经历了一次和森林之王面对面的遭遇,极其侥幸地活了下来。
洪保德拣了一条命的第二天,邦普朗也几乎送了命。当时他们乘着一条独木舟在奥里诺科河上作艰难的航行。就在他们的船边,不时可以看到许多巨大的鳄鱼。本地的向导告诉他们:“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从鳄鱼的嘴里逃生,用手指直戳它的眼睛。”洪保德觉得这比慢慢地从美洲虎面前走开更加困难。独木舟在河上航行时,本来就不稳定,而他们装上的东西又太多,这就显得格外危险。向导想去调节一下船帆,擦着洪保德的身体挤过去时,不小心把一本书碰到了河里。那是一本非常重要的参考书。洪保德本能地伸手想去抓书,独木舟一晃,几乎翻掉。书已经从船边漂开了。洪保德无法抢救这本书了,他不会游泳。这时他才知道,去考察一条河而没事先学会游泳,是多大的失误!幸亏邦普朗会游泳,他脱下靴子就跳进了河里。向导想拦他没有拦住,一下子吓呆了。船上的印第安人一个个瞠目相视,他们都知道,这条河里那些凶猛的鳄鱼常常成群觅食,几分钟内能轻而易举地把一头牛啃食得只剩下骨头!邦普朗重新浮上水面时,手里高举着那本书。向导拼命地大喊大叫,警告他小心鳄鱼。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邦普朗能准确地用手指戳中哪条鳄鱼的眼睛,也肯定救不了他的命!他们都听天由命地等待着邦普朗发出惨叫,准备看到河水被鲜血染红。然而邦普朗奇迹般地平安游到了船边,毫无损伤地被拉上了船。那些凶猛的鱼儿正巧没有出现!
几天以后,洪保德和邦普朗的探险队到达了奥里诺科河东岸的卡里查纳。那里的欧洲传教士,以为他们是为了兜售货物,才跑到这么一条外国河上来喂蚊子的,后来才明白了他们探险的意义。一位神父主动表示愿意做他们的向导。他对那一地区了如指掌,带领他们顺利通过了梅塔河及托莫河汇入奥里诺科河的河口。在经过奥里诺科河上著名的大瀑布时,他们不得不换乘一只更小的独木船,以便通过瀑布区的激流。小独木船航行十分艰难,使人窒息的闷热没有一点缓和的时候,人们几乎要憋死在自己的汗水中。更没法躲避的是成群结队的蚊子。划船的印第安人有时连续划十二个小时,洪保德和邦普朗把木薯饼和大蕉喂进他们嘴里,给他们充饥。有时他们又不得不跳进水里,拖着独木舟在布满了水草的河道中前进。偶而他们把船拖上河滩喘一口气,这就得生起有烟的火堆,把身子埋进河里,才能躲过蚊子的叮咬。
过了急流湍滩之后,他们继续往正南方向航行,到达了亚维他河畔的圣安东尼奥。南面几英里处就是亚马逊河北部的大支流内格罗河。二十三个印第安人花四天工夫才把独木舟和探险队的仪器和给养,搬越过这段陆地。如果关于卡西加雷天然运河的传说不错,他们应该能沿着内格罗河找到它,并且通过它重新回到奥里诺科河中。
遗憾的是,他们刚刚看见卡西加雷河就被逮捕了。执行逮捕令的是三名穿得很破烂、手持大砍刀的西班牙士兵。洪保德和邦普朗被押解到几间东倒西歪的草棚中。这里是圣卡洛斯边防哨所。又傲慢又愚蠢的指挥官认为他们是奸细,因为他们“带有散布危险的新思想的秘密计划”。这个“秘密计划”其实就是洪保德和邦普朗的考察计划。指挥官怎么也不能理解,两个外国人为什么要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到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地方来搜集标本、测量河流?他尤其怀疑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科学仪器。邦普朗愤怒地提出抗议,说他是一个法国公民。这对指挥官毫无意义,所有的外国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
洪保德却冷静地处理了这场纠纷,通过朋友的帮助,他们在几天后便获得了自由。
卡西加雷河两岸都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人给这条联系两大河系的重要水道画过地图。可是这里的蚊子却长着又长又硬的尖嘴,能够刺透最厚的衣服。
探险队的每一个人都被叮咬得肿块满身,脸肿得特别厉害。最糟糕的是食品几乎吃完了,而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是无法得到补充的。他们只好用河水冲着吃蚂蚁和干可可充饥。每吃一次,每个人都会引起几小时的胃部不适。
在这块潮湿的土地上,他们连生火的干柴都找不到,更没法写他们的考察笔记了。他们就在这样的境遇中航行了十二天,终于进入了开阔的奥里诺科河!
探险队完成了他们预定的考察目标。但是他们的冒险还没有结束。在一个叫做埃斯梅拉尔达的地方,洪保德看到印第安人用弓箭打猎,所有动物一中箭就死去。他立刻精神焕发地投入了“箭毒”的研究。他们找到了一个人们称做“毒剂师”的印第安人化学师。他非常乐意把他的科学秘密介绍给好奇的陌生人。“毒剂师”告诉他们,制造箭毒的秘密是父子相传地延续下来的。它比海外任何毒物都毒得多。他认为它比黑火药有用,因为它十分有效,又绝对不发出不必要的声响。箭毒的制作方法看起来极其简单,只要把一种叫做马钱子的藤本植物捣成黑色的糊状就成。因为它的树皮里含有毒素,这种汁液进入血液,能很快地把动物毒死。奇怪的是,它也可以用来给人治肚子疼,只要嘴唇和牙床上没有伤口,吃一点箭毒丝毫没有危险。毒剂师把他们带去参加庆祝“毒剂丰收”的欢宴,殷勤地劝他们尝一尝这种毒剂。邦普朗不敢相信这个巫师般的老人,而洪保德则也有些动摇了,但是他俩还是冒着一分钟后中毒死去的危险,品尝了这种毒剂,结果真的毫无痛苦。
由于光线很暗,洪保德好一会儿才能看清举行欢宴的大茅棚里的景象。
地上摊着食物,男人们在吃木薯饼和菜叶。妇女们用石头杯子给男人斟酒,有的背上还背着孩子。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醉醺醺的了,一伙赤身裸体的男人手拉手围成一圈,跳着单调的催人入眠的舞蹈。两个乐师蹲在火堆旁,演奏一种一排芦管组成的乐器,发出很轻的哀鸣声。乐师们身边的东西使邦普朗大吃一惊,那是一些吐出来的骨头。是的,他断定这是人的骨头。他简直不敢相信,惊恐地问洪保德:“他们在吃人?”
透过烟雾,洪保德也看出火堆上有几个正在烤着的躯体,都是坐着的姿势。然后他看见茅棚的墙边靠着一排烤焦了的躯体。他这才明白空气中烧焦毛发气味的来源。不时有一个妇女走向那些躯体,扯下一条胳膊或一条腿来递给男人们。邦普朗恐惧地说:“他们在吃自己的孩子?”洪保德站起来,走到了火堆旁。科学的好奇心克服了他的恐惧。他弯下身去仔细察看了那些正被烤着的小小身体。一开始他不得不同意邦普朗的判断——乍一看,那确实惊人地像孩子,可是再看下去,他发现那其实是一种猴子!他尝了这种烤肉,觉得味道同外表一样,令人厌恶。
他们终于完成了美洲考察的第一阶段——奥里诺科河上的探险。他们探索了一千五百英里地图上没有标出来的土地,对五十多个地点进行了科学探测,搜集了几十种欧洲人没见过的动物标本和一万二千种植物标本。他们画了一百幅不同的草图,写了大量的笔记。随后,他们在美洲继续探察了四年,回到欧洲整理研究这些资料用了整整三十年,发表了十七卷《南美洲植物志》和三十五卷《洪保德和邦普朗游记》。洪保德因此成为当代科学地质学和地球物理学的奠基人。作为第一位真正的科学探险家,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一千多个地点和山脉,甚至包括海潮和月亮上的一座衰形山,被用他的名字来命名,并一直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