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1791年美洲的多米尼加。
我出生在法国,很早就被送到多米尼加国圣多明各的叔父家里。他是一个很有钱的殖民者,有八百个黑奴耕种着他那一大片的土地。叔父为人残忍,独断独行,常常残酷地惩罚他的这些奴隶。他只喜欢一个奴隶。这人长得丑陋,又矮又胖,腆着个大肚子,两条蜘蛛一样的细腿,走起路来却快得出奇。
他的脑袋很大,上面长着一大堆卷曲的红头发和一对大耳朵。他叫阿皮勃拉,老是一边做怪相,一边说些傻话;给主人解闷儿。
这年我二十岁,叔父选择在八月里让我与他的女儿,我最亲爱的玛丽结婚。
叔父的种植园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中流过,他让人用树枝在河岸搭了一座小亭子,周围全是茂密的丛林。玛丽每天要到这儿来玩。我总是仔仔细细地用鲜花将这个地方装饰起来。一天早晨,她慌慌张张跑来,说我的花已被人践踏了,有一束刚采来的野金盏花放在她的位子上,还说小灌木丛里有人在弹吉他、唱歌。我一听,可气坏了。当天夜里,我握着一把匕首守候在那里。将近半夜,我突然听见玛丽的卧房窗前,有一个人在弹吉他。我勃然大怒,举起匕首朝这方向冲去。蓦地,我觉得自己被人老鹰抓小鸡般地抓住,推倒在地,手里的匕首被夺了去。我拼命地挣扎,可白费力气。这时玛丽已听见声音,她打开窗子大叫一声。这令人心碎的叫声让我的敌人手软了,他松开我,扔掉匕首,说了句:“不行,她会过份伤心的!”就钻进甘蔗林不见了。他到底是谁?我发誓要揭开这个谜。
一天,我和玛丽又在这亭子里,忽然听见有人在唱歌,看来准是那天晚上碰到的那个家伙。我提起来福枪到处搜寻,可是不见人影,正这时,那个矮小丑来了。他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废话,一边爆发出一阵阵哈哈大笑。我正要惩罚他,突然有一声可怕的叫喊传进树林里来,那是玛丽的声音。我拔腿就跑。一个可怕的景象在等着我。一条巨大的鳄鱼,张着大嘴巴,威胁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黑人。他一条胳膊托着吓昏了的玛丽,另一只手将一把凿子伸进这怪物嘴里。玛丽看到我,高兴得叫起来,她离开那黑人,向我扑来。
这黑人陡的一下回过身,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口,无限悲痛地看了我未婚妻一眼,一动也不动。这时鳄鱼已挣说了凿子,张嘴要吞他。我连忙朝鳄鱼开了一枪。这个黑人只用西班牙语说了一句“你为什么杀死它?”说罢迈开大步,走进树林不见了。他救了玛丽,我决定为他向叔父求情,放他自由。
有一天,叔父到种植园巡查,矮小丑将一个累得睡着了的黑人指给他。
叔父马上怒不可遏,举起鞭子要打那个已经跪下的黑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手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这人正是玛丽的恩人。叔父在盛怒之下,挣脱手来要打他。这个黑人一下将鞭子夺过,像折一根稻草似的将它折断。叔父气疯了,要用斧头砍死他。我一把夺过斧子,说:“您应该感谢他,他救过玛丽的命。他就是您允许给他自由的那个黑人!”叔父粗暴地说:“是的,他不该做奴隶,应该上军事法庭!”结果,睡着的黑奴遭了一顿毒打,这个年轻黑人则被关进了炮台下的地牢。这人名叫比埃罗。
我当时是民兵队长,决定去探望他,比埃罗坐在那里,旁边有一条高大的狗。他见了我就说:“我准备好了。”我看见他动作很方便,感到很惊奇,便说:“我还以为你带着镣铐呢。”他用脚把一些碎铁块“特朗朗”踢到我面前说:“镣铐?我已经把它们扭断了!”我说:“你还有一条狗。”“是我让它进来的。我的狗只肯在我的手里吃东西。再不吃,它要饿死了。”说着,他轻轻巧巧地把气窗下的一块大石头搬掉了。这人真是力大无比啊,但他竟然没逃跑。我拥抱他,尽力使他明白,我不是想伤害他。而他说:“你是白人,在白人眼里,黑人是微不足道的。你已救了我两次,把我恨你的权利都剥夺掉了。我真不幸极了!”我说:“我欠你的更多,你救了玛丽的命。”他像触电一般,双手发抖,痛苦地叹起气来。最后,我离开了他,我叮嘱卫兵要尊敬他,好好照顾他。
我每天去探望他,那只名叫辣斯克的狗也常常进来。它的脖子上围着一张棕树叶,上面写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比埃罗仍没有逃走。他说:“我不得不留在这儿,要不,人家还以为我害怕呢。” 这几天,我和玛丽天天在求叔父宽恕比埃罗,叔父已有点松口了。我们决定在八月二十二日那天结婚。我把这事告诉了比埃罗,他听了暧昧地对我说:“兄弟,你帮了我这么多的忙,我不得不警告你,听我的话,搬到海角去,并且在二十二日以前结婚。”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也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就在这一天,叔父已撤回了对比埃罗的上诉,我去释放他,他却已经走了,只让辣斯克留着等我。它的脖子上绑着一张棕桐树叶,上面写着:“谢谢你,这已经是第三次救了我的命。兄弟,别忘了我说过的那句话。”叔父知道了他私自走了的消息,很是生气。他又上书总督,要求将他抓回来。
八月二十二日,我和玛丽结了婚。但在黄昏未到之前,我接到一项任务,要我到阿居尔去巡查岗哨。“因为近来黑奴纷纷暴动,各地很不安宁。将近半夜时,我来到一群黑人中间,他们在热烈而紧张地交谈着。他们的上话我听不懂,只时不时听到他们充满敬意地提起一个奇怪的名字:布格——雅加尔。
早晨两点,叔父命令我带兵上海角去,我只好抛下玛丽走了。一路看到不少种植园在燃烧,还听到了一阵阵枪炮声,逃命人的叫声及房屋坍塌声。
传说,那边暴动的奴隶已赶走了自人,成了许多种植园的主人。我赶到海角时,从我叔父庄园传来消息,说那儿的黑奴也暴动了,我立即带兵回来营救叔父和我的玛丽。当我连夜回到叔父的庄园时,只见叔父往的那幢楼房浓烟滚滚。啊,一切都完了,庄园被占领了。我带领军队发疯似的冲上去。这时候,一个高个儿黑人抱着一个年轻女人,从正在燃烧的栅栏后边冲出来。那年轻女人尖声叫喊,拼命在黑人怀抱里挣扎着。这女人是玛丽,而那黑人是比埃罗!我大叫一声:“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对准他开了一枪,就在这时,一个叛乱的奴隶扑在子弹前面,倒地死了。比埃罗回过头来,似乎向我说了一句什么话,随后抱着玛丽,跳进了甘蔗地。我正目瞪口呆,忽见辣斯克衔着一只摇篮,从燃烧着的屋里出来了,里面躺的正是叔父最小的儿子。我不知它要干什么,对它也开了一枪,可惜没有打中。我被眼前的景象气疯了,头一仰,昏倒在地。
等我醒来时,我已被军士们抬到一座木棚里,他们告诉我。黑人撤退了。
我那不幸的叔父躺在血迹斑斑的床上,一把匕首深深扎在他的心口。那矮胖的小丑也不见了。种植园和房子已被燃烧一空。这以后,我病了十天。等我病好了,我就常带兵打仗。向布格——雅加尔报仇。但是我一直得不到比埃罗的消息,更不知玛丽的下落。
后来有消息说,布格——雅加尔带领队伍,穿过山地要和另一个起义首领比阿苏会师。我和其他白人一得到这猜报,就带领军队去进攻他们。不料,当我们进军到悬崖峭肇下时,却中了他们的埋伏。黑人们用大块的岩石砸我们,子弹和箭像冰雹似的倾泻在我们中间。我们为了死里逃生,不得不砍了一棵大村,搭了座独木桥,当我第一个爬过桥冲上他们的山头时,忽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独木桥掉进深渊,发出可怕的响声。我回过头去,就在这一刹那间、我被六七个黑人抓住了。他们缴了我的武器,用树皮绳把我绑起来。他们中间最结实的一个家伙,把我扛夜肩上,朝树林跑去。他像羚羊一般敏捷,从一块岩石跳到另士岩石,最后,把我搁在一棵橡树底下。
这时候,黑暗还笼罩着这个山谷,黑人和簧火在不断增加。有一群女黑人跳起舞来。一会儿又来了一个脸带面纱的侏儒。人们称他“巫师奥比”。
最后,一小队武装齐全的混血儿士兵簇拥着比阿苏来了,他们请巫师看了一会几手相脸相,又念了送信人送来的公文,最后,比阿苏开始处理俘虏。
他们带来的三个俘虏我都认识:一个是木匠,一个是混血儿,另一个是白人将军。他们都想躲到山里去,结果被抓往了。木匠曾将比阿苏卖给一个商人。现在比阿苏残酷地报复了他,下令将他锯成了两截。那个将军站在一旁看得吓坏了,他拼命地奉承比阿苏,称他为“老爷”、喊他为“将军”,自称是一个“同情黑奴者”。但是比阿苏很了解他的过去,他狠狠挖苦了他一阵。最后他审问那个混血儿。这人是一个殖民者,这时他自称他娘是黑人,对比阿苏苦苦衷求,请求饶命。比阿苏递给他一把匕首,叫他亲手把将军和我杀掉。这个混血儿为了活命,像老虎一样朝将军扑去,用匕首戳进了他的胸口。
我等着他来杀我。就在他举刀朝我扑来时,有人送来了法国海军上将的一份公文,要求同黑人讲和。比阿苏同意这么办。
他们写了一封公文作为回答。最后。他对我说:“如果你替我将这公文中的错误纠正,别让白人笑话,我就留下你的生命作为代价!”这个任务太有损我的尊严了,我拒绝了他的提议。比阿苏吃了一惊,他想了一会儿,说:“小傻瓜,我可没你这样固执,我容许你等到明天晚上再作决定。”说完,他叫人将我带走了。
在筋疲力尽引起的半睡眠状态中,我突然被一个唱着歌的勇人的声音惊醒。啊,这是比埃罗的声音!我大声嚷道:“刽子手,你杀了我的叔父!抢走了我的玛丽。站住,别靠近我!”我的吼声惊醒了看守我的六个黑人。他们看到有生人,连忙抓住武器跳起来。可是,当他们的眼光一落到比埃罗身上,就又惊又喜地大叫一阵,随后趴倒在地上,“砰砰”磕头。比埃罗说:“弟兄们,把这个俘虏解开!”几个黑人立刻照办,将我解开。我站了起来。
比埃罗从一个黑人手里夺过一把匕首,递给我,说:“你可以报仇了。你三次救了我的生命。我的生命现在属于你的了,杀吧。”我把匕首推开,大骂他忘恩负义。这时,我看到他的眼眶里有泪珠在发亮。他说:“忘恩负义的不是我,我换个地方跟你说。”说着拉了我一把,跟他走出门外。
我们来到比阿苏的山洞里。比阿苏称他为陛下,对他非常尊敬,还说这里的一切都可以由他支配,这叫我非常惊异。可是比埃罗说:“我不要这么许多,我只要这个俘虏的生命和自由。”可是比阿苏狡猾地推说我是他军队的俘虏。由于比埃罗的坚持,最后比阿苏说要跟我私下谈几句。当比埃罗走开时,他说:“你准备履行这个吗?”他让我看了看公文。我回答:“不!”“好,我让你自由地跟他去;不过你得向我用人格立誓,在太阳落山的两个钟头之前,你要回到我这儿。”我向他立了誓。于是我跟着比埃罗走了。
我们走了约莫半个钟头,来到了一片草地上。这块草地旁有一个山洞。
山洞里一个女人背对着亮光,坐在一张席子上。她听到了脚步声,就回过头来,啊,原来是玛丽!她看见我,尖叫着投入了我的怀抱。这时,一个老太婆抱着叔父最小的孩子出来了。玛丽告诉我,是比埃罗救了她和这个小孩。
我转过身跪在这个奴隶的脚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他却把我拥在怀里。
这时,他才告诉我,他的父亲是加贡果地方的国王,一个西班牙船长欺骗了他们,将他像牲口一样地卖来卖去,换了好几个主人。他的父亲被投入大海,他的妻子被卖给白人当了女奴……他同其他黑人一样,对白人殖民者有满腔仇恨。但当他听说我叔父的庄园黑人暴动时,他就急忙赶去援救,但已经迟了,他只救出了玛丽和一个小孩。最后,他告诉我,他就是布格——雅加尔。
我的惊奇是不用说的。最后,我叹了一口气,将玛丽托付给他,因为我要回到比阿苏那里去等待他的判决,以履行我的诺言。玛丽听了这消息,一下子昏了过去。我告别了布格——雅加尔,回到比阿苏那里去了。
比阿苏仍然要我修改公文,我断然拒绝。他做了一个手势,黑人们就把我拉走了。在黑暗中走了十分钟,来到了山中央的一个平台上。这时,那个矮胖的“巫师奥比”朝我走来。他一把拉掉面纱,我吃了一惊。啊,他原来就是叔父的小丑阿皮勃拉!这家伙手握匕首,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你们家的小丑,可我今天要刺死你!”我听了打了一个寒颤。接着,他又说,他已发现了玛丽藏身的地方,他已派人去放火了,也要把她处死。我怒吼着,朝他扑去。他命令一个黑人将我绑起来。突然,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喊道:“弟兄们!”所有的人回过头去,原来是布格——雅加尔来了。黑人们都伏在地上。他命令:“把这个犯人解开!”可是矮子反驳说:“这个白人是比阿苏给了我的。我要他死,他就得死。”说罢,他转身对黑人们说:“服从我的命令!把这个家伙扔进深渊去!”黑人们爬起身,朝我走来。就在这时,布格——雅,加尔又说了一遍:“把这个俘虏解开!”一转眼功夫,我自由了。
矮子气得破口大骂,但他毫无办法。布格——雅加尔对我说:“谢谢上帝,兄弟,你抄原路回去,你会在山谷里再见到我的。”说着,他又走了。
我奔出平台,走了一段路,刚踏上一条小道,忽然前面有个人拦住了我。
他狞笑着说:“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这人正是矮子。他一边说,一边举起匕首,向我扑来。我身子一闪,躲开了。而他脚下一滑,却骨碌碌滚下了斜坡。在悬崖的下边,有一棵古树的根从裂缝里戳出来,正巧勾住了矮胖子的条纹裙子。他一把抓住树根,头上的帽子和手里的匕首都落下深渊了。
他喊道:“少爷,少爷,可怜可怜我,救救我!”我一时被这可怜的哀求所感动,就爬下去,伸出一只手拉他。可这混蛋却趁势一把抓住我,想把我也拉下去。我叫道:“混蛋,你这是干什么?”他发出一阵冷酷的笑声,回答说:“你上了当啦!让我们一起死吧!”他死命地把我朝下拉,我牢牢地用另一只手抓住一棵树,我们就这样坚持了好一阵。这中间,我一次又一次地叫喊:“布格——雅加尔!”猛地,有一声狗叫,似乎在回答我。我转过头去,只见布格——雅加尔和他的狗辣斯克站在裂口边上。矮子生怕我再次得救,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下来吧!下来吧!”他使尽力气,想把我拉下去,和他一同跌下深渊。眼看我要完蛋了,我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在拉我,原来是辣斯克受它主人的指挥,下来咬住了我衣服的下摆。矮子在最后一次痉挛性的努力中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那发抖的手指终于松开,随着一声惨叫,一起落进了深渊。
原来,在我们前次分手不久,布格——雅加尔被白人军队抓住了。他以十个黑人兄弟的生命力抵押,回来救了我,正好让他赶上了。现在,他又回俘虏营去了,因为他不愿意十个黑人兄弟为他而死。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布格——雅加尔,只有辣斯克一直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