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我远隔关山的思念,离别已近两年,在你的面容都渐渐模糊的今天,我依然记得图书馆门前常年枯寂的花池。那个夜晚我们曾是如此热烈的拥吻,在星光和云的阴影中,我们全心地拥有彼此,后来我们走出幻境时夜已深沉,整个校园在那一刻安静得如同远古的晨风。那个冬天,仙林的晚霞美得如梦如醉,我习惯在暮色中向你奔去,旁边大楼玻璃窗上反射来的最后一缕阳光总是像刺刀一般穿透我的身体。
我曾许愿,不再回忆,不再怀念细节,在这个地方,这个陌生的城市重新生活。但是宝贝,你的出现,像闪电一般划过我的生命,从此我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罅隙。在决定以文字为生的今天,我愿意一遍一边翻看这些旧时的回忆,从疼痛中寻找一丝灵感。可是宝贝,在此我不仅仅是追忆。
现在是夜晚,电灯,家具,笔记本泛着白光的屏幕,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被封入琥珀,在时间中沉淀为一颗闪亮的宝石。流动的还有音乐,还有窗外似有似无却始终不曾断绝的雨声。C城的冬天多雨,淅淅沥沥,潮湿地每个关节都在思念N城寒冷却干燥的北风。这样的夜晚,我出门散步。湿漉漉的街道映出街灯的光晕,霓虹在薄雾中闪烁地光怪陆离。路上驶过一辆辆载重卡车,带着沉闷地轰鸣从身边过去了,隔着老远还能感觉到地皮轻微的颤动,这个城市到处都在改建,就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轰鸣声中一点点变得光鲜。
沿着街道往灯光寂寥处走,路边的行人渐渐变少,转过一个弯,仿佛一脚踩进了时空隧道,两边的房屋变得矮小破旧,走过的人们眼中也流露出褴褛的味道。一只老狗,耸着嶙峋的脊梁四处寻嗅,天晓得它以何为生!这样的街道,屋子里透出的灯光都显得干涩,偷眼看去,人们在屋里坐着,冷漠而自持,仿佛从有世界以来这里就未曾改变过。我抬头,远处的高楼在夜空中显得朦胧而诱惑,这样的城市,上空一定回转着一曲夹杂着痛苦和狂放,激烈和迷茫的布鲁斯。
这个城市,昂贵却粗糙,艳丽但俗气,这个城市,马路蜿蜒如同曲折的山道,这个城市没有红绿灯,各式各样的汽车一路高歌猛进,耳边时常响起刹车刺耳的摩擦声,这个城市,在往前跑的时候完了掸去身上的灰尘。
我常常徘徊于小酒吧中,那种在大街拐角,居民区门口小而狭窄的酒吧。门前常常蹲着一两个醉汉,吐出的秽物无人清理。没有DJ,没有驻唱歌手,偶而客串的几把声音浑浊地就像破损的风箱。这样的酒吧,聚集着小职员和落魄的中年人,他们喝着低劣的啤酒,扯着嗓门用方言大声谈笑,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即使来了一年多,我还是不明白他们讲什么,背景音乐嘈杂刺耳,人们笨拙地扭动身躯,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浑浑噩噩在跳舞,挥舞着酒瓶,哼着无意义的音节。我喜欢看他们跳雾,看着他们的鞋尖,磨损的,沾着污迹的皮鞋鞋尖,第二天他们还将穿着它走进公司。鞋子记录着人的路程,他们的舞蹈只是艰难跋涉中的一次短暂放纵。中间夹杂着一两个浓妆艳抹,画着大大的黑眼圈的女子,她们爆发出的一两声尖笑总能在人群中引起一番骚动,无法言说的欲望在悄悄交换着,大家笑得心照不宣,于是,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满足。
就是这样的夜晚,人们独自地,悄悄地在自己的角落里寻找着安慰。午夜过后,车轮声逐渐消歇,路边的积水闪着波纹也慢慢安静下来,还可以看到一两个小摊子,卖烤肉串和麻辣烫,他们是要坚持到天亮的。
生活是这样的轻易,这样的微不足道,你可以很容易就得到满足,也会很容易就失去一切,不过这都没关系,真的,都没有关系,或许这正是我想说的,正是这C城的夜晚告诉我的。
宝贝,我会好好的,但是幸福本身就是一种挑战。我沿着大街四处行走,不停地上坡下坡,忽然感到幸福在夜空里向我挥手,我怀着骄傲的感觉朝她扬起嘴角,一股莫可名状的舒适在骨头里荡漾开来。这个世界没有不变的东西,一切都会消逝,我的迷醉的夜晚在若干年以后会变得无迹可寻。可是,我的幸福,将永远留驻,在街灯的阴影里,在旋转的舞步里,在湿淋淋的薄雾里,留在一切之中,还有你,我的宝贝,你将永远陪伴我左右,直至消融在上苍慷慨赐予我的孤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