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夜,深蓝的天幕中挂着一轮金黄色圆月,老家的院子中的桂花树上已缀满万点澄黄,空气里散漫了幽幽的的桂花香。爷爷坐在藤椅上,手中摇着小蒲扇,微微眯眼,我坐在他旁边,耳畔响起了留声机那断断续续的歌声:“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陶醉……”恍惚中,我又想到昨天遇见涛涛弟弟的事。
那是傍晚,我从集市买了荞饼准备回家,刚走到岔路口,就遇见他坐在那里。他看见了我就径直朝我走来,目光却直楞楞的,用嘶哑的声音和我打招呼。我心里一惊,这是我那记忆中活泼可爱、爱闹爱笑的堂弟吗?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他的脸凹陷进去,眼珠像强装进去似的没有一点生气,衣服上沾满了污渍,倒也叫人看不出是灰还是泥了。我试探性的想与他搭话,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我俩并排走着,也只是并排走着。忽然,他开口说了一句台词:“人生总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是小时候是这样呢?”他那眼神终于投向了我,却也像一束箭射中了我。这箭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冷峻又诡异。我无法像里昂那般冷酷地回答马蒂尔达说:“总是如此。”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也许……可能吧……管他的,我不知道!”他看了我一眼,又垂下了眉眼。接下来的路,又恢复了寂静。
到了院子,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匆匆告别后拔腿就走。他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敲开了爷爷的房门。我才开口提起涛涛弟弟,爷爷便给我讲了我未见他这些年发生的事。
那年弟弟才5岁,进城务工的浪潮席卷农村,叔和姨便把弟弟丢给二爷爷后进城去了。谁知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朝思暮想的父母回家带给他的不是新玩具新书包,而是两本绿色的离婚证。
叔和姨像是特意回来通知父母似的,一杯热茶都未喝就各奔东西。弟弟傻傻地问二爷爷:“他们是不是等段时间就回来看我了?他们会接我去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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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天天玩赛车了……”二爷爷被扰得头晕,一句不答回房睡去了。怀着“稚嫩”的幻想,弟弟放学后就在岔路口等。那风啊。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在那个炎热的夏日,竹子正直地生长着,藤叶捕捉了风的动静,孤独的仙人掌用一手刺拒绝着轻薄的同情,青苔爬上了绝壁,野草莓走遍了夏天……这一切的一切,再加上一个孩子的殷切期盼,却无法唤回父母的心。他受够了失望,开始把自己包裹起来。昔日的吵闹嬉戏变成为如今的发呆孤僻,他总是坐在岔路口,望着东方。
我听到这鼻头泛酸起来,向爷爷说了声晚安后独自跑到院子里乘凉。山泉依旧是清甜。雨中那纸鸢,儿时手中线,蝴蝶捉少年,这一幅幅光景已不敌时间。昔日有肉才上桌吃饭的弟弟,昔日干活不惜力气的弟弟,昔日被狗追得漫山遍野跑的弟弟,昔日与小伙伴小溪捉蟹的弟弟,已不复存在。他是我弟弟,他是可爱的少年,他也是千万留守儿童中的一名。鲁迅先生说:“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我不愿人人都如描写的那般,父母也好,社会也罢,只愿人类悲欢能够相通,监护缺位、教育缺失、亲情匮乏、生存环境恶劣这种种问题导致了他那闪烁躲避的眼神。如今再读到王小波的那句:“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心中已苦涩难耐。
思绪被留声机拉回,望着夜幕,燥热的风吹的树叶作响,带来氤氲花香,我只觉得寒冷。留声机仍响着,我却疑问:花何时长好?月何时长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