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你不明白为什么我每个季度总想添置两件新衣服,你不明白为什么我能够为一部动漫失声痛哭,当然你也不会明白,换上一身蓝底白花的连衣裙坐在我家附近的大堤上用吉它弹轻快的节奏哼明快的小调做个伪文青是我穷尽一生想去实现的梦想。我永远忘不了当我满心期待渴望获得鼓励地将此告诉你时,你惊恐的目光和在我背后喋喋不休的劝导:“你个公鸭嗓只能唱汪峰!”
我想,我也一点不了解你。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已年过四十还老“恬不知耻”地买梅红或艳红的小棉袄,我不明白为什么被个小青年甜甜地喊声姐姐你能乐半天,当然我也不会明白,深夜上官网去看韩剧结局首播的你,抿着块小手绢怒吼“欧巴别走”时是什么心态——只是我着实不想忍受邻居那赤裸裸的“昨夜看剧太入迷了吧哭那么大声。小姑娘太花痴啦”的忧心忡忡的目光。
你装嫩,我扮深沉。你幼稚,我老成。我想“母女”这个词真的是很神奇,因为人们轻声默念时总会肃然起敬。人世很浩渺,一生也很漫长,或许这世上有些人我一生都无缘相见,但你我却生来就紧密相连。我不知道摊上你对于我来说是福还是祸,但我明白自己并不想躲过。
我是你情感世界的暴徒。自从上了高中以后,耳边就少了你的很多怒吼,我当然是相当庆幸的。但是发生了——很戏剧化的事情。文理分班后,我遇见了幼时的玩伴。要说小学的情谊其实并不记忆深刻,只是你和对方的父母打得火热。于是回回月考过后汇报成绩时要说两个:我和她。要是差不多也就算了,偏偏就坏在不是一个层次的。这么一来,回回我不舒服,你更不舒服。
适逢月假,我带着月考余剩的疲意回家。你要体谅我是青春期的少女,所以多疑敏感。我总觉得你的偷瞄射过来的是责备和鄙夷的目光,只是碍于我脆弱的自尊心不好直说。我是很生气的,我气你为何如此浅薄,为什么永远不能明白贵在超越自我而不是贪求目前无法企及的高度,我觉得你恶俗又虚荣。
我被你的目光所激,所以没有丝毫想要温习的意图,而是泡在网络里,一遍一一遍的看《考
试过关的艺术》。于是后面的事情如我料想般发生,你站在客厅里大吼“难怪考不过别人”,而我,则心存快感的回骂:“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不想要就别生!”然后快意地砸了门。
是的,快意。我像是一切的导火索,我不明白自己要“自然”,现在想想,觉得那时的自己矫情又做作,把自己想象成遭受迫害的公主,而你是那个迟早会对我下毒手的残忍女巫。我曲解你温和善意又小心翼翼的目光,其实是因为我的自责与愧疚。我无法忍受的恰恰是你为了保护我安抚我而表现出来的无限的宽容。碘盐含碘对人体有益对吗,可是抹在伤口上呢?肉会溃烂。
有些人往往对生命里的陌生人给予全部的关心与热情,那些未曾给家人说过的一句温情却娴熟地用来告诉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对身边最亲的人则故意留下无尽的苛责。相比那些名义上的敌人,他们才更像是伤害者,在情感世界里张牙舞爪,狂暴不已,丑陋至极。
即使我稍明事理,懂得你对我的意义,我也总是以无法加以控制的粗暴告诉你,有些事只能我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我一个人过,有些路只能我一个人走。我想彼时的我一定是狰狞可怖的样子,传达给你也一定是和我本意大相径庭的意思,可我总是别扭地转过头去,自恃高冷地躲避你受伤的目光。
正如纪伯伦所说,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和“昨日”一同停留。你是弓,而我则是从你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我想我并不全然不了解你,我何尝不明白你那些怀着一颗青春期少女心才做出的举动,只是想在青春不在寂寞永存的寒夜里仍有一些生命的余温能够挡寒入梦。
而我之于你,就是即使不理解也全盘接受地包容。我慢慢地了解到,所谓今生今世母女一场,并非全然如龙应台所说,只有缠绵的目送和“不必追”的背影,只有无奈的渐行渐远。我慢慢地了解到,所谓你我二人母女一场,就像两只笨拙的刺猬,用胸口的柔软义无反顾地去拥抱对方的利刺,然后即使痛得流出血和泪来,也要加紧拥抱的力度。
我想握住你的手,看它纷杂的纹路,求它告诉我你的苦楚,然后摩挲它给你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