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我很罪恶,也就是当我在照镜子的时候。显而易见,没有面具的此时的我是恐惧而怯懦,痴呆而狂躁,骚动而守静的乌托邦之子。这很可怕,所有人,也就是带着面具的人指责并压抑你面具下的所谓的罪恶,他们声称显露自由和自我的人为暴徒。顺理成章我为每周的七天都准备了面具,去掩盖被他们指责的每一天新生的真实的罪恶。
我住在内城的一片租户区内,楼道脏乱,墙壁上长着绿毛及蔓延着那些精神病人的涂鸦,据说精神病人至死不戴面具,所以营造出如今光鲜亮丽社会的恐慌。所有人所营造出的现今社会是这样的:安定,和谐,遵守成规以及充满向往的夸张笑脸的面具。他们把一致统一的笑脸喻为满足,把赤裸的面庞喻为恐怖和灰暗。
每日清晨我整理好行装去工作,前提是带好面具。地铁旁的两位少妇正兴致勃勃地讨论政府门前的花坛,她们面带笑容,赞美那些花草有如赞美颂歌,她们相互恭谦,恭维。她们说市长头顶有如被水冲洗过的鹅卵石一般光滑,她们说她们憎恨那些所谓暴徒和精神病人的游行。而幸好,他们从未胜利过。虽然我的胃中一阵泛酸,我仍坐直,整了整面具。说实话,我昨天晚上看见过那些暴徒和精神病人的游行。然而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每一张不同属于自己的脸,他们高举双手,似乎前方有什么生命的漩涡,充斥着并不属于物质的巨浪。
然而我不敢再看,因为我拥有外界公认的社会地位,一份至少体面的工作。我每天都应工作至深夜,我微笑地接受,并告诉我的老板这正符合我的生活规律。面具之下的我却怨怼地念叨几声诅骂,我无法忍受他指定的条框和他赠送给我的面具来束缚住我日益膨胀的狂躁的血红色的心脏。
并且深夜非常危险。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潮湿罪恶的气息,是那种偏执和革命的气味。它容易腐蚀面,所以我们应捂着脸快速的逃跑,而那些自由散漫地行走着,嬉闹着的年轻人,就是没有面具的暴徒。我捂着脸做得很快,后面似
乎有急切疯狂的脚步声。
当脚步渐进是有人扼住我的咽喉,令我难以动弹。而且面具的覆盖使我呼吸困难,几乎窒息。在月光下他手上的尖刀对着我的脸发出苍白却有生命力的闪光,随即尖刀划下,划开我脸上的面具。
我转身看清楚他,他没有戴面具,穿着工装裤。当他看见我赤裸的脸庞时发出一阵骚乱却有感染力的狂笑。他说我和他一样,确实也一样,我看出来了,他恐惧,骚动,睿智,也守静。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位暴徒,又看看我自己,如今的我也成为了暴徒。他从口袋中掏出刻着自我和爱的苔藓色的项链挂在我脖子上,我学着他的样子狂笑不止。
他竟然对我提到波德莱尔的名字。我知道我总是在不戴面具的时候看他的诗集。他向我描述我早已习以为常的波德莱尔对黑啤和肉赤裸强留的渴望,和他对于野兽配的向往。我不自禁地与他激烈讨论着,手指一边在沙地上画出弯曲细密的波纹。
我告诉他,这些都是在这里名为罪恶。他大声叫嚷着罪恶,罪恶,我们都是暴徒。自由被名为罪恶,自我的暴露都被称为恶心的欲求。他用他不戴面具的有丰富表情的清秀的脸庞望着我,他的眼睛在灰暗出汗的空气中闪闪发亮。
他叫我加入暴徒的队伍,我知道这是好似被卷入生命的无尽漩涡中,面具不复存在,人们嘶吼,狂躁,隐喻出一股革命之于软弱之上的灵气。
暴徒们大声喊叫,凌乱不弃的喊着那句我早在过去已经熟悉的话:我们年轻,我们还有梦。我学着他们高举双手,朝光明前进。罪恶被我们重新定义。而自由也竟获得新生,在宁静的夜色中破土而出,重塑了他高傲的形象。过期的灵魂重新在面具之外游走,向往重新燃起复苏。这是我遇见过最美的夜晚。
这便不是罪恶,这是“暴徒”的胜利。我骄傲地称自己是暴徒。我烧掉所有的面具,我再也不带面具出门,即便我受人唾弃,嘲笑,指责,再也无法完成我一度对美好世界的渴求。幸而,我至少拥有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