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青草盛开,处处芬芳;七月,悲喜交加,麦浪翻滚连同草地直到天涯;八月,我是窗边的藤蔓,凝视着青天的白云还有那棵身姿挺拔的松树。而你,是我的冤家。
奶奶说,我把我所有的冷漠留给了你。
那日,我在玄关处换鞋,你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踌躇不前,我瞥了你一眼,拿着书包进了卧室。我想,谁家的母女会是我们这种关系?从胃里翻涌上来的苦涩一下子席卷心房,蒙住眼的枕头也有了湿意,而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九岁,我的同桌对我第一次吐露了一个词“城市留守儿童”,本就要强的我又加上受伤的尊严,我第一次挽起袖子与男生打架。我很清楚这句话给我的伤害,也很明白我的心里有一颗种子在疯狂的生长。从那时起,你便成了我的冤家。
你不曾知道我原本有一颗多么炙热的心。奶奶一生都喜爱干净,每次打扫卫生她都会丢掉一大堆东西,而有关于你的东西我从不肯扔掉,你写了一些话的纸我都一一珍藏,你留给我的一些小物品我都收拾得好好的。素来没收拾的我却能把与你有关的所有记忆都记着,生怕会忘掉。弟弟趴在窗前指着那棵松树,“姐姐,我们把这棵树当作妈妈,好不好?想妈妈了,我们就来看看。”我背过身去,使劲咬了咬嘴唇,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声好。后来,这个窗口承载了太多的思念,溢满了松树的每个枝桠。夜晚,月亮的清辉洒进来,树影一团黑,我倚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看着月光给松树镀上的一层银边,只觉刹那间物转星移,往事如烟。时间真是神奇!从最初的深深思念到如今的浅浅怀念,从最初的夜夜是你,青山也是你,到如今的心如止水。可是,从最初到现在的我却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去前行,那段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欢笑,没有你的日子,我熬过来了,我开始爱自己,开始知道任何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都是对我成长的邀请,而我和你,好似两片土地,中间隔着一条小河,河水日夜奔流不息,岸边的土壤被河水裹挟走,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我收回思绪,看
了一眼房门,等待着你离去。怀中的小猫不安分地扭了扭胖呼呼的身体。最冷是人心,我的心往下沉,我的泪眼婆裟,我的整个童年,从来都只有你决绝离开的背影,所以我无法面对突然回来的你,在这一刻我才明白《一千零一夜》里那个魔鬼为什么会杀死救了他的人!因为我和他一样,都在无垠的黑暗里与绝望同行,时间久了,爱久了,这一切就像在呼吸空气,变得越来越平常。
我背好书包,与奶奶告别后去上学,你张张嘴欲言又止。中午放学时我在人群中看到你,你急冲冲地追上来,我没有回头,我大踏步地往前走,直到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我惊恐地往回看,那辆轿车离你很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我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紧张你,会这样害怕你出事儿。你先是满脸真诚地跟人道歉,然后小跑缩小跟我的距离。我想问问你的情况,尝试了好几次,最后却都在要开口的时候退缩了。我们不远不近的走着,我能感觉到你的目光从来没从我身上移开过。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你毕竟是我的妈妈啊。
晚上你端着牛奶进来,我没有像以往一样背过身去,你把牛奶放在桌上,默默走开。这次,我生疏地接过牛奶,在垂下眼的瞬间,我看见你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心里的冰在悄悄融化,有一颗小种子正奋力地突破泥土。我想,我也是你的冤家吧。窗外的月光轻轻地洒在书案上,朦胧淡雅,满天满天的星辉里也有着我们的浩瀚,我们沉甸甸的爱。爱似空气,久了久了就忘了是在呼吸。只是爱,它会悄悄在你耳旁绽放,轻轻的,一如带露的,也会被季节轮换时带起的风一直吹到我身边。在那段天天与你作对的日子里,是那时我不懂得爱,如今又不懂得如何放下我所谓的自尊心,但我想我们的路会越来越宽吧,哪怕我们坐在一起还是会觉得别扭,哪怕有些生疏,可我觉得爱会融化我们之间的所有,所以时间哪怕久一点,也没关系。
十一月还没到,我透过窗子,十二月,大学弥漫,松树依旧挺拔。妈妈,我们的路会越来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