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冗砌在枝头的槐花纷纷扬扬地掉了一片又一片,最终,爷爷还是咽了气。
从此,奶奶的世界就小了,窄到只能通过记忆中折射出爷爷的影子。三姑二姨全都跑来劝奶奶,奶奶只做内讷神情,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偶尔也会哼哼小调,那是年轻的爷爷喜欢的。我们都明白小调里含着什么,也都明白曲后那一串晶莹的泪珠里的咸与涩。毕竟,那是爱了一辈子的人。
寒风将槐树的叶子吹得一片不剩,光秃秃的枝干摇晃得很干脆。
新的一年在各种热闹声中来临。除夕夜,吃完年夜饭,姑姑提议拍张照片,将喜气保留下来。亲戚中都陆续跑到相机前,唯独奶奶一动不动地坐在饭桌上。见此景,爸爸去扶奶奶:“妈,来拍张照片,添个喜气!”沉默了几秒,奶奶蹒过去,叫到:“人都没了,还拍什么照!”说完,便又驼着背走了,只是觉得,奶奶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了……
寒风对这儿并不留恋,春天还是来了,槐树又生了新枝,发了新芽,嫩叶微微颤颤地被风舞弄着。
一天下午,奶奶拖着驼得严重的背来到槐树下。她努力将腰板挺直,伸手碰了碰那深色的树干,若有所思地盯着老槐树跳跃着的嫩叶,咕哝着什么。那眼神里满是迷惑,不解与惊喜。之后,奶奶便总来到树下,仰着头,闭着眼,一口一口地呼着
树下的空气。阳光透着嫩叶流到奶奶的脸上,连同抚平了奶奶的皱纹。似乎一切故事都在四十年后再次交识,那个在老槐树下,翩翩舞步的女子,等着自己的爱人。伴着流光,一切都澄清了……
一天放学回到家后,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我循着香气,走进厨房,只见不动厨的奶奶挥着铲子,随着铲子一起舞动的是米和淡粉色的瓣状物。当香气最浓郁时,奶奶盛起来:“娃儿,尝一尝槐花炒饭。”我接过白净的碗和热腾腾的饭,深吸了一口,细细品尝。我抬起头,看到奶奶噙着泪水的眼睛,也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奶奶噙着泪水的笑。她喃喃地说:“原来,还有人喜欢吃槐花炒饭啊!”
奶奶将这一年的槐花全都收集起来,放在了她的床头柜里。
她说,留着好做给最爱的人吃。是啊,不管是多么大的痛苦,记忆还能回到四十年前,不管发生了什么,风在夏天吹动,叶在秋天飘散,雪在冬天纷洒,槐花在春天绽放。一切变亦不变都不能阻止心灵的前进,都不能阻止美好的亘古如新。这些,现在的奶奶应该最懂了。
这一年奶奶在除夕夜提出要拍照,她抬了一张小椅在身旁,一只手放在空椅子上,一只手牵着我。
这张照片上,奶奶最精神。
透过这张照片,我仿佛闻到了槐花的味道,一如既往地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