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在余晖里翻涌,黄昏的村庄一片祥和安宁。空气里暑气浓重。不改夏日伏天的闷热粘稠。
我随母亲回故乡探望外婆。
酒足饭饱后,与母亲一起外出散步。桂花正香,夏日的虫鸣声,各家吆喝声,晚归农人谈笑声悠悠然充满了黄昏的村庄。
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立着一位妇人,一根红绳束住了脑后长长的黑发,身着青色短裤,衣衫已洗得发白但干干净净,脚蹬一双黑色布鞋,鞋面上还精心绣上了几点小花。“唉,真可怜。”母亲在我身后轻轻叹息。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忍与悲哀。我仿佛记起了什么,“是他吗?”母亲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或许人们都已淡忘,在村中年长的老人那里,可能还存封着关于她的印象。但唯一让人们记忆深刻的,则是那日复一日等待的身影,不管冬雪纷纷,夏雨倾盆,那身形总会定时出现在村口的柳树下。
她并无何处与常人不同,只是每天都会在村口等待她那已不存在的孩子放学。
我曾与她有过一次交集。那是一午后,我站在外婆家门前摆弄着新买的发夹。“这发夹真漂亮。”我抬起头,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我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泛黑的眼珠深陷在眼眶里,像一口干涸已久的水井,嘴唇干裂,皮肤粗糙,腊黄。鼻翼两旁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斑块。唯有眸子中的一点神采,让她的面容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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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生机。
“能给我瞧瞧吗?我也想给我家丫头买两个。”她近乎讨好的对我笑着,摊开手掌。我有些害怕,便将发夹轻轻放在那如干旱已久的土地一样四处龟裂的掌心里。她小心翼翼地捏住一个夹子,拿到眼前,用指腹缓缓抚摸着那上面的小珍珠。“真好看,真好看……”她轻声呢喃着,过了许久,她将发夹如同珍宝似的还给我,转身离开,眼中藏着深深的对这发夹的不舍。我似乎听见她说着:“丫头,妈妈定会给你买。”我咬住下唇,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微微发颤的身影,跑进了小院。
不知不觉间已走近,外婆客套与她寒暄,“你家孩子长得真快,比我家女儿都高了。”她朴实地笑了,“赶明儿我带我家丫头买几件衣裳,也打扮得和你们城里人一个样!”她语气里有骄傲,眼睛弯成一轮新月。我们象征性地点点头,她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只是谈起女儿时的那股浓浓的爱意,依旧不减分毫。
我们渐渐走远,天色也昏暗了起来,回头望去她的身影就像一座铜铸的雕像,坚定地护卫着属于她的一方小小的天地,庇护她想庇护的生命。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人事变迁,沧海桑田。时间会改变许多许多,但我相信,爱是这个世界上,时间无法摧毁的唯一事物。我不知道她还会等多久,但她就像一座关于爱的丰碑,永远矗立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