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最讲究留白,一片杳然里意境全出。这也看得出底色对于作画的重要了,其实人生亦不过素绢一张,满篇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似的开着,没了点留白痕迹,没了点最初的底色,总让人决定轻浮而花哨。人皆看重底色之上怎么调染人生,我却以为,守住一方素白,却是更为要紧的事情。
而吾谓善者,此素色也。
如孟子之言,人生于世间,生来而知善,我以为此“善”亦不仅仅止于所谓爱人、所谓同情心、所谓良心。它更是指一个人生之初,如何用纯粹去看纷繁的世界,如何对姹紫嫣红和银装素裹用以最赤红的、温暖的、深邃的情结。有此善念,人之与人才如“月初小,何皎皎”一样君子之交,赤诚之心才自会有“扫径迎客蓬门开”的主宾之道;有此善念,人之于国才自甘为一句“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而出征胡虏,不畏马革裹尸还;有此善念,人之于世才不论身处大厦与茅屋,都记挂着“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故而那所谓热忱,所谓奉献,所谓牺牲,所谓处世与为人,皆逃不过这素白的最初颜色,人生波澜壮阔地向哪方奔涌,亦是这颜色决定着。
可纵使这素白如此轻易地在人生之初便被上天仁慈赠予,好像人们无度挥霍也不会用完。可事实是性相近,习相远,当繁华世界上姹紫嫣红似的色彩撞进眼里,好像服膺守善变得艰难。和珅讲江上来来往往不过为名利二字,可见所谓“守善”于世人是多不起眼,纯白底色,似乎永远比不上那浮光跃金和春和景明。
但果真如此吗?李清照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我以为这于人生亦是如此。花中第一流的,不必要那千万种颜色,人生最深刻的,也不必争那深红浅红。正如《礼记》中反复教导的:“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
之矣”。
守住纯白的底色,是守住一个人所有原生动力的本源。这世上名利浮华可抛如云烟,所以为名利而动的人面对真正命运折磨未必愿意抵上一切孤注一掷,而反观之,坚守着一湾初心的人才会真的有所谓的“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心,在面对命运大风大浪的时候因为心底的某种纯粹和使命感,而愿意背水一战。曾经看过一段视频,是清华老校友们读着那一封《告全国同胞书》,年近百岁的老人都已白发苍苍,可我却在他们眼中看见了一种赤诚的光芒。我便知道,那素白底色的善念便永远在,而这深情的善念支撑着他们,在经历这许多动乱,依然坚定地“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守住纯白的底色,更是守住这世间所有极美的本源。世人称赞美好,总爱说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饮水词》花哨铺排如此,真正动人的却是纳兰直抒胸臆的写的那些“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一个人的浓妆艳抹太多让人觉得绚丽而疏离,不如芙蓉清水来得纯粹动人;亦可见词曲诗赋无真情所在,铺排雕花亦不过华服空洞而已。人世之善与底色便是如此,一双干净纯粹的眸子比多少妆容都美得淡定心惊,一汪不掺杂质的真情不必要用多少繁华的语言修饰也觉得温柔亲密。故言,世人审美各异,但此纯白是美学的最中流,此为形与魂者,美可有失形,却不能有失魂。
张爱玲曾经写过一句话,“你尽有苍翠”。我以为这句话极好,总要人想起那连绵不绝似的开在广袤里的颜色,而亦不是一株一枝可以写尽的。而底色亦是如此,我们尽有善念,生若林溪,汩汩于人生的每一寸草长莺飞的路边。我们不该因为它生而遍野便轻视,而更该守住这一汪不绝之水。
如人唱,服膺守善心无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