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要拆迁了。
屋顶上的几丛野草看上去有些困窘,也许它们在为即将降临的死亡感到恐惧吧。屋子里已没剩几件完好的物件。外墙,竹篱笆被雨水侵蚀的有些发黑,墙上有一处用红漆不那么认真地画了一圈,将“拆”围得密不透风。
爷爷不在屋里,“拆”这个字扎了他的心。他要到田野上寻求慰藉。爷爷站在田埂上,背对着太阳,在和他的土地告别。
爷爷复员回家后就一直在家打理他的田,我们吃着田里的稻米、食粮长大。至今还记得和爷爷一起下田时的零星画面。
那是一个早晨,爷爷背着我,赤脚走在田垄上,然后将我放在埂头,高高卷起深黑色的裤管,一脚踩进水田里,如冲锋的勇士,在田里和杂草厮杀。渐渐太阳有些晃眼,眼看就要回家吃饭了,爷爷提着一手的稗草从田里走出来。爷爷的脚边溅起了泥星,朝这边大步走过来,“啪”得一声,惊起一块土坷垃,
又飞蹿入水田中,是只青蛙。吓我一跳,爷爷愣了下下,随后听见了他爽朗的笑声。我猛地站起来了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走回家去,我走在前面,爷爷跟着后面。
而现在,爷爷老了,他再也扛不动他的孙女儿,而那条走过祖孙俩的田间小道,终会在隆隆的挖掘机声中消失在大地上。
夕阳西下,桃红色的夕晖落满大地,落在爷爷的白发上,落在爷爷微驼的白衬衫上,爷爷瘦骨辘轳的背景在田野中显得十分渺小。寒风吹过,田野已经收割毕最后一茬庄稼,战栗着等待什么。远远地我看见爷爷挺直了胸膛,面对着自己的田,对着大地行了一个军礼。我感觉那一刻风停了,一切喧嚣都停止。在这个下午,爷爷把自己的样子定格在那方水土中。
“走吧,”他回首水田,静静地走在了前面,我跟在后面。
我似乎听到一声叹息,若有若无。那声音——
来自爷爷,还是这片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