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黄的铜镜前,她一身红衣,艳丽至极。小心翼翼地描眉、擦粉,末了再在唇上点上一抹朱红。眉眼弯弯,勾唇浅笑,显出两个酒窝,又显出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的细纹。
他,今天该回家了。
她又拿起梳子,细细地梳理着一头秀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前是他临走几天的景象。
那天,她看见了征兵名册上他的名字,也看见了他的满腔壮志与激昂。他同她说,那外族是如此如此的可恶;他同她说,国家的情势是这般这般的不利;他同她说,他是多么多么地期盼出征打仗,他是多么多么地想要报效祖国……
她认真耐心地听着,注视着他时而紧皱的眉头,注视着他闪烁着光芒的双眼,注视着他脸上的光彩以及那愤恨不甘。
说不失落是假的,自己的丈夫新婚就要留自己孤苦一人在家,去出征打仗;说不难过是假的,外族来势汹汹,这场仗必定不会短暂,这一别至少就是四五年。而更多的,是担心,是骄傲。担心自己的丈夫可能一去不复返,骄傲自己的丈夫并非贪生怕死的懦夫,他为保卫自己的祖国不惜牺牲生命!他,是那样伟大。而自己,嫁给了这样一个伟大而充满豪情壮志的男人!
她一语不发,只是走至他面前替他整了整衣襟。掩下心中苦涩,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展露笑颜,眼中满是柔情与信赖。
她无声地支持着他,也信赖着他。他肯定会回到家,与她谈战场上马的毛色,谈刀箭的做工,谈他的所见,所闻。
她这样想着,直到他离开那天。
那天,她穿上如火的红衣,戴上平时不舍得戴的首饰,妆容艳丽,美如出嫁时。
他骑着战马,身上的铠甲闪着灼
眼的光芒。她看着威风凛凛的他,上前伸出双手,想再替他整整衣襟,却又默默地收回,自己已经够不到他。笑着摸了摸那马,鬃毛真的很软,很软。
她就这样站在他身旁,与他细细地交代着生活的琐事,直到那天边吐出鱼肚白,渐渐染上如她衣裳般的红。黎明至了,他该走了。
“我走了。”
“好。”
他扬起马鞭,马的嘶鸣声响彻云霄。他掉头留她一个背影。她微笑着,摆手,冲着他的背影。“我等你回来”的喊声被淹在风中。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一袭红衣似火,站在朝阳下,注视他远去的方向。
恍惚间,坐在镜前的她已被泪水模糊了双眼。晃过神来,看见自己狼狈的妆容,慌忙补妆,使自己恢复美丽模样。
从都城归家,路途不远,他今晚之前定能回来。她想早些看到他,也想让他早些看到她。她决定,要迎他归家。
她走到八年前送他走的地方,凝视着他曾远去的方向。太阳缓缓地向西挪着,她眼中的期待渐渐黯淡,目光却依然倔强地盯着那远方。
“哒哒……”轻风送来低低的马蹄声,沉重而又缓慢。马蹄声!眼中重燃起喜悦,急切地眺望着远方。
火红的晚霞已笼了下来,在暮色中,缓缓走来一匹马,戴着染血的马鞍,满是伤痕。她看见了一匹马,她只看见了一匹马。那马已被岁月和战火摧残的不成样子,她上前轻抚马的鬃毛,亦如八年前一样软。
她红着眼眶,倔强地不让眼泪流出弄花妆容。她站在暮色中,似火的红衣被风轻吹,依然是最美模样。
缓缓解开衣扣,脱下艳丽红衣,一袭白衣,似雪。
“你不悔,我知道。我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