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灯红酒绿的柏油路马路上回首。
一曲琵琶行入耳,还是爷爷喜欢的调子。那么久了,你还这里,在我不回头的年岁里唱着走着。
“千呼万唤始出来,有包琵琶半遮面。”乐段自这句起,入了戏腔。半唱带念,吊起的嗓子悠悠长长,拉得人心尖儿颤。我仰起头,把身子彻底湮入了那年戏子的深情。只是自己很久不在意了。没变啊,果然还是最喜欢从前歌女与戏台的绵长。
终于决定用心去看爷爷了,那么多年,今天才觉察到些许空泛。电视开得震天响,而爷爷却倚着昏黄的灯光,眼睛阖得安稳。铜色的沟壑懒懒地攀在这个老人脸上,这老人,是我高高大大舞刀弄棒的英雄。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常来爷爷家闹啊,耍啊,每次和耳背的爷爷说话,都要吼出我一头汗。于是就安安静静的窝在爷爷腿上看那老掉牙的中央十一套。中气十足的大花脸,秋波流转的青衣女子。我却从未烦过。明明一段也听不懂,看不明白,但就是钟爱那种绵长古朴的唱腔撞进耳朵;钟爱戏台上的旦角儿一袭衣衫。咿咿呀呀的
走着台布,水袖遮面;钟爱爷爷布衫上的绿豆饼味。
犹记一日,夏日灼,昼晷云极。二姑牵我去寻爷爷——老头儿又骑着三路车满城寻戏听去了。过了街口,忽闻身后一声气壮山河的“黄河远上白云间”,我猛地回首,在仲夏的阳光下,找到了爷爷那张被戏台映红的脸。那一眼,我好安心。照例,我挤到爷爷腿上,一直看到花脸大官帽的戏角下台。那一场戏,看得最近,看得最安稳。
戏腔收了。
往后,爷爷就不再打开“十一套”,也不再去寻戏听了。每次去,电视的声音总是越来越大。我也不再一有空就去纠缠爷爷了。
还想看长安城的贵妃桃唇玉面,暖阳春草,但那年盛唐却一衰不返,决绝,坚定。
一曲画堂春,一折惊鸿引,不再又惊梦,我盼戏台红帘,再掀开。古老的戏班再红妆。戏本子千千万万,吞吐前年一生一衰,如泣如诉,我也还想在爷爷腿上听出戏啊。
愿同江州司马泪湿青衫,踩碎迷茫,走过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