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万里,都在这车后消失。杨柳风拂在了破旧的牛车上,车中飘来了一串串叹息:“此去远矣,不复再回!”
一个转弯,牛车拐上了崎岖的山路,车篷以极大的幅度摇晃,不时还掉落几根芦草。一座山,又一座山;一条河,又一条河……经过了春风,走过了夏雨,路过了秋霜,踏过了冬雪,终于,他到达了目的地,这南方的南方,这天涯的天涯,叫汩罗江。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被放逐了,一次又一次,他被逐得越来越远,心中的绳索也就越拉越紧。“这可能是我的宿命吧?”他绝望地想,可马上又充满希望。
他一无所有,只有这颗永远鲜红的心。他不曾做过这么繁重的劳动,但他又拒绝了当地老百姓的帮助,他要用那沉重的犁铧,来赶走他那同样沉重的、思念君王的心。
他忧愁,他伤痛,他悲哀……在一怀的愁绪中,饮掉岁月的磋砣。“你离国都那么远,你愁个什么呢?”他反问自己。在他的压抑中,他日渐沉沦,得过且过。
在一天黄昏饮酒后,他横躺在草屋里,身上热得可怕,仰望着夕阳,那一幕久经浊酒浸泡的回忆恍然入梦:那时的他,正值人生的壮年,驾长车,戴朝天帽,腰系玉佩,刚喝完君主亲赐的御酒,带着醉意,驱车回家……“唉,那个‘我’已经远去了!”他摇晃着站起来,走出门去。
不久,他因喝醉后掉入池塘,而大病了一场。入了夜,躺
在床上,半醒半睡,一阵椒兰的香味掀开卷帘,强烈光和着叮当的玉佩声填充着他那漆黑的眼眶,他强忍着疼痛睁开眼,眼前是他那日夜思念的怀王。他的身体中突然充满活力,勉强地从床上撑起,可再动一下,这一切马上都消失了。原来,这些只是幻觉,可这空气中分明有那熟悉的香味。他贪婪地嗅着,全身一抖,病似乎全好了。“我并未走远!”他欢喜道。
国都大殿上的君王,离自己有两千多里啊!可只要心中想见到他,两千多里就能缩到从门口到书房的几步之遥。“远?两千多里?这算什么?”他虽在蛮荒之地,但他似乎从未离开君主身边半步,从未走远了。
不久,噩耗传来——郢都被秦军攻破,楚国亡了,自己深爱的祖国亡了。他发疯似地冲进书房,将那压在箱底的衣饰拿出来,颤抖着穿上,又提起大笔,用那浓墨在竹简上写下《怀沙》,这一字一句,在他眼里都变成了鲜血。收笔,搁在砚台上,他理了理衣冠,走到江边,长笑一声:“我还是我!那个一心报国的三闾大夫!楚国啊!我不曾离开,我从未走远!你先走了,我也来了!”说完,他抱起一块顽石,纵身向那汹涌的江水跳去。江水惊起一朵浪花,蓦然间,江水平静了,随后便更加澎湃,更加激昂,一直汹涌了两千多年。
从此,这条江被后人铭记,因为这里埋葬着一缕忠魂--屈原,他在中国人的心中,也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