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上海的槐花绽放,我竟回想起一种味道,家乡的味道。
冰河咯吱的破裂声,粗哑的风声,是槐花出场的前奏。
阳春三月,惊蛰,春分。
杏花,桃花早已争先恐后,唯独怕自己的美丽在闭塞的花苞里消散。槐花倒是不慌不忙。它像小鸟般停留在枝头,依然不动。在百花争艳之时,它却总是迟到两三分。虽然迟到,但厚重的花苞总抵挡不住花的香气。走过繁忙的街道,望见的,闻见的,总是它。
人们急着播种,盼望有个好收成。忙着插秧,这一切都在北方特有的槐花香中进行着。几个邻村和本村的闲汉,往树上看看,再看看,仿佛要把花从苞中逼出来。
轰!一道比阳光耀眼许多的光由远而近,春雷乍起,随即下起雨来,雨打在地上,池塘上,屋顶上,像鼓锤敲打铁皮子屋,像音叉一样声音悦耳,而敲在别处,又有古筝扬琴一样的韵味。
夜里,暗香扑鼻,一觉醒来,槐花竟有些开了出来。
四月,清明,谷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好像雨水也夹杂着槐花的香。几天欣喜,人就又忙了起来。槐花又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又暗自神伤起来。“唯有暗香来”,倒是有一些早早开了。谷雨唤醒了百合,但唯独没唤醒它。但百合的香气总也按耐不住槐花的香气。盼望,味道。
五月,立夏,小满。
水稻长起来了,充实起来了,似乎即将看到他们扬花时的样子。
似乎在一夜间,是雨,是雷,是天地间万物的声音。雷在吼,雨在叫,大河在咆哮!又一个雷声!雨点忽然又更加急了,闪电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槐花开了!在那个晚上,一切的味道在那闪电中劈碎了沉默。是布满香气的炸弹?一切香气暴风般席卷而来!第二天早上,“花重锦官城”,枝头被压
得低低的,折不断。一切的空缺都被填满了。
小孩和大人都爬上树去,坐在枝上,把槐花摘下来,摘到篮子里。
虽然它总是来晚,但它也总是聚会的主角。
小孩终于忍不住了,一口一口地吃花,吃完几朵,竟不做别的要求,安安静静的了。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嚼一嚼,竟如同生藕一样清爽而有浓郁的香气。
而更加传统的做法流传于家家户户。把槐花放进斗里,热水一抄,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下去就上来,生怕那香味像停在花上的蝴蝶,一碰就飞走了。
剁馅。
撒盐。
刀不失力量地上下移动,一大碗馅料,清新又不失鲜美。
不一会儿,饺子也包好了。一盘一盘的饺子,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仿佛玉雕一般,皮薄馅多。
沸水一煮,不到五分钟便出锅。其色味皆有可观者。一口下去,口里便有些淡香的汤汁流露出来,热气腾腾。花被含在口中,好像化了一样。香气把饺子皮也染得香了。看过去,清一色的白,说不清是冰或是玉,光泽透亮,和着咸水,便是有种水灵灵的样子。便又把邻居亲戚请过来,一起吃。没有刺眼的灯,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
早上,天一大亮,各家便把槐花出去晒。整个小镇,都是槐花的味道。
有老人一边下棋,一边喝槐花茶。龙井之香,槐花之甜,便和在一起成了“香甜”这个词,品一口,便生出细腻又不失粗犷之感。
更有做糕的,放点槐花进去,有了鲜香。细腻柔软的糕加上槐花,更有香糯之感。
月光下的老槐树静静的,孩子们安然入睡,大人们也停下手中的活,也有老人还在下棋,微弱的灯火摇曳着他们的影子。院子里,巷子里,都是醉人的香。
我相信,这便是我所追求的,故乡的味道。
那是最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