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昏黄的路灯孤独地立在绿色的邮筒旁,玻璃灯罩应是许久无人擦拭了,微微发黄,灰色的尘埃轻轻覆了一层,恍若纱般迷蒙。一个人牵着一只狗,于灯光下走过,一大一小两个朦胧的影子在灰色的土路上无限拉长。
这一盏灯似乎已在那沉寂的街头立了一个世纪一般,而且还要永远地立下去。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瓦房换成了高耸堂皇的大厦,泥泞不平的土路铺上了平坦光滑的水泥,就连那茂盛蓬乱的野花野草,也被园丁灵巧的剪子修整得圆润服帖,而老灯却孤独置身于大厦泥路中,灯罩永远是灰扑扑的,灯芯缓缓跳动着微弱的火苗。时而有一只两只灰翅长须的飞蛾,徒劳地扑向灯芯,薄弱的翅淹没在如豆灯光中。
有些凄清有些孤独,有些梦般的迷幻。这古铜色微弱的灯光点缀的夜色像在恍恍然的梦境中沉酣。有时深秋的细雨落了,这暖光便为那如丝的微雨带去一种莹润的光辉,那雨便也落的舒缓起来,无声地洒落着。
有时猫儿会走到老灯下,冰凉的鼻尖蹭蹭老灯的掉漆灯杆。老灯便爱抚地撒下清光,使这猫儿周身都沐浴着暖暖的橘黄,恍若童话,虚幻得有些不真实。然而它终是踽踽地走了,发出几声空渺细弱的叫声,长长的剪影有些倦意地跟在它身后。一只猫,一片夜空,一盏老灯,让人觉得这夜有些空虚,有些冷清……
老灯下是孤独者的栖息地。时而会有几个破碎的酒瓶散乱地丢在老灯下,也许还有一个个未熄灭的烟蒂,零星地躺着,虚弱的火星忽明忽暗,灯下隆起的土坡中,也仿佛洒满了颓丧的泪痕。可以想象那个失意的人儿,深夜倚灯,悲泪满面。仰脖喝下一瓶瓶烈酒,烟一根一
根地抽,那喝不尽的销心溶骨的哀,充溢了漫漫长夜。通红醉眼,蹒跚醉步,失意醉人。我不知他是职场失利,抑或是情场受伤,但那哀,那痛,却也使我起了怅意……
有一天,老灯不亮了。曾经散射着晕黄微光,指引迷途路人的灯光如今黯然,而本就古旧的玻璃灯罩上则蒙上一层更厚的灰,一片漆黑,犹如混沌的死鱼眼。老灯更老了,它渐渐被遗忘在夜的角落,从此夜更加阴沉,黑暗,深不可测。有时目光停留在老灯所在的角落,却已没有晕黄的暖光波纹般向夜的四周扩散,心便空了些,任千万扇窗闪出红,黄,绿各色繁华的光彩,把夜妆扮得五光十色,却总觉这夜少了些安宁,平静,如水的温柔。
一个狂风骤雨的夜。天空中堆积的彤云沉甸甸的令人窒息,低垂的天幕正酝酿着一场暴雨,最后的鸽群带着低弱的笛声盘旋了一周,便消失了。风刮了起来,地上的泥沙被狂风卷得高高地飞到天上,一片纸片被劲风刮得一会儿贴向墙西,一会儿奔向墙东。豆大的雨珠先是疏散的几滴,而后密集起来,有力地擂着地面,溅起一个个黄泥点。我听到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随即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地上,仿佛是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令我惊心。
赶早我便立在窗台上向下俯视着。只见老灯古老的灯罩粉碎了一地,细碎的玻璃渣闪着有气无力的银光,仿佛一摊清泪。老灯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它不再存在了。
也许是那一截光秃秃细瘦发灰的杆儿瞧着令人寒碜,老灯很快又安上了通透崭新的灯罩,新灯不似老灯般沉着沧桑了,它在夜的角落焕发着强烈刺目的白光,把黑夜照得明如白昼。
破碎的,只是老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