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片稻田。
稻田边缘,是几株翠竹。
窗格将大片的竹影汇成小块,于是,每块窗格上的一片剪影,便多出了一片深重的墨色。
这竹,是太太去世那年栽下的,当年一棵挺拔俊秀的翠色,今日已飘出一片浓浓的绿晕来。
在我出生时,太太年事已高。太太的行为,逐渐变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家里人时常会为她而忙乱着。“老太又去哪儿了?我让她不要乱走不要乱走,又给我们添乱……”“快!去找找!走上马路就不得了了!”
于是便找。常常,我们会在窗前看见她。窗内,是太爷生前也留下的已停的怀表,挂在衣帽架上,缓缓地摇摆着。窗外,是瑟瑟秋风吹动着太太的发丝。太太常常能够在窗外一站就是一整天,喃喃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是回忆着自己璎珞矜严,同太爷在一起的时光吗?
家里人终于耐不住,将怀表送给了太太。于是太太竟不再乱走,只是摩挲着怀表,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太爷黑白的,印在怀表里的照片也就出现,消失,再出现,再消
失。太太为这样简单的幸福而快乐着。
每当我走过的时候,太太总会拉着我,絮絮叨叨地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情。她总是微微地笑着,笑容在脸上的皱纹里冲出一道沟壑,而我总呆呆地站着,呆呆地听着。至于那些故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唯一的记忆便是那闪电般的一瞬间,握住我的那双手,满是皱纹,坑坑洼洼,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安心的力量。
人终究抵不过岁月,我们只能看着他们一步步被时间埋葬。
太太消失了,走完了她从生到死那短短的距离,在太太时常出神的那个窗口,栽上了一株翠竹,太爷的怀表被挂回衣帽架上,在微风中摇摆着。竹影默默地,轻盈地,触摸着它。
太太去世已五年有余,斜坡上的竹却越发的烂漫,原本的一株已生根发芽,长成了三十来株的一片竹林,最开始的那一株竹已长得十分粗壮,像众星捧月般被环绕着,每夜的窗外,于是多了一片茂密的心安。
曾注视过那一片竹林,似乎看到太太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回过头,恍惚间,竟笑得像个中学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