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让母亲陪我一起逛街,她受宠若惊般跳起来,惊喜溢于言表,像个孩子似地跑进卧房,破天荒地要打扮一番。
我静坐于沙发上,等她。窗上映着婆娑的树影,清澈的阳光轻巧地一跃而进,光斑零零散散地投在大厅的一张照片上,有些驳杂。照片上是少女时代的母亲,活泼可爱,面容姣好,芙蓉如面柳如眉,身躯孱弱,腰细如竹柔似柳。她轻轻倚在桃树旁,着一袭白裙,亭亭玉立于一片桃花里。明亮的橘黄色香气氤氲着,浸暖了阳光。她灼灼的笑容在花间酝酿,似一泓春水,暖暖的,沁人心脾。我的印象里,母亲从未如此美过。
磨蹭了很久,还未见动静,我又走到窗前,感伤满园的落败春色。落红洒了一地,枯花都展露出明媚的枯黄,要让自己枯得鲜艳。不知怎的,想到了母亲。几抹银霜已浸染了她的发梢,剪不断,理还乱,而岁月这把刻刀,则无情地在她脸颊上,平添了许多“年轮”。她眼角再没有了秋波流转,而是一片混沌。她面色枯槁,暴起的青筋似虬龙般爬满了四肢,脊背微驼,像是一阵微风,就能吹倒她似的……这,真的,是框在照片里的那个
甜美少女吗?
许久,她打扮完毕,走了出来。她描了细细弯弯的柳眉,打了层薄薄的粉底,戴了我送给她的唯一一顶遮阳帽,还特意穿了件黑色长裙。我蓦地感到有些心酸,走过去抓住她的手,上面密布着的老茧硌疼了我的手,更硌在我心上,生疼生疼。
倏地,我的眼泪决堤般涌出——被记忆中汹涌的母爱冲垮。我记忆中的母亲,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美。我眼中的母亲,总是在寒冷的冬天里,握紧我的小手,送我上学,尽管细嫩的手冻得红肿,润泽的嘴唇变得干裂;她总是在寂寞的黑夜里,轻轻抚摸我的头,为我唱摇篮曲,尽管喉咙已经嘶哑,不再婉转动听;她总是在风吹日晒里,奔波劳顿,为我赚取学费;尽管脚掌长了茧子,尽管纤细美丽的双腿爬满了青筋;她总是在无数个日子里,熬夜苦干,尽管日渐消瘦与憔悴;她总是为了我默默付出,尽管岁月腐蚀了她的美丽,尽管流年汹涌着掠夺了她的青春……
花开时,她爱美,却辜负了美,将美藏在似水流年里,化成了对“籽”的一腔关怀与呵护。籽成长了,花却枯了,可即便是枯花,她依旧要枯得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