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小河边,一块空旷平坦地上有一棵高大的榕树,一座戏台子依傍着它搭建。
常想起当年在傍晚搬着板凳,和婶儿和一群爷爷奶奶一起,啃着甘蔗或馒头团子,在那茂盛榕树下,听乡里几个爱戏的年轻男女咿咿呀呀的情景。
愣着神看三尺红台上二人对唱,翻飞的翘头鞋,伶俐的眉眼,二胡月琴声中的吊嗓久久回荡。最难忘的是那些红衣缎袖漾着旦妆的笑靥让我挪不开眼,氤氲着古朴气息的唱腔、戏中人物的爱恨情仇,在我眼中盘旋,在我心中沉陷。
后来离了家乡,来到城里读书,周末最喜欢的便是闲暇时打开19台听戏。——这是在乡下潜移默化中养成的习惯。听戏无数,纵有些许音色相近,却再也没有榕树下乘着树荫时的那份闲逸了。坐在树下看着台上“万事如歌吹”的惬意时光,好像和我的步伐,在与家乡渐行渐远的日子里,变得切近而又遥远。
去年夏日,终于,我又和我的故乡,我的戏,我的老榕树相遇了。
跟着妈妈回到那个封存着无限记忆的地方,又见到了那棵熟悉的大榕树,当然,如我所愿,那个戏台仍倚在树边。
只是……戏台显得有些陈旧,在岁月风尘的洗礼下多了一分萧条,显得有些孤单和乏味,但它毕竟依然傲立着。风轻轻吹动,老榕树婆娑的树影投下颤抖的驳影,映在戏台有些黯淡的红毯上。这里大概早已经没有人听戏了吧?这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还有那些在我梦中仍咿呀吟唱的人们,在这岁月消逝中与我走散了。坐在大榕树下,我怅然若失。
夕日微醺,淡淡的雾霭中,一
声中气十足像是积蓄了无数个清晨最明媚动人的鸟鸣和暖阳般的吊嗓,将我拉回了戏台。
我震惊地看着台上的男人,数年过去了,他当年反串的旦角我仍记忆犹新。没有观众,没有器乐和鸣,也没有梳妆搭理,他就这样在台上,敛了眼,剑眉微凛,翻着身段,一颦一笑间似有万星闪烁,柔肠百转的唱腔让我梦回儿时。他虽没有穿戏服,但举手投足间仍有着无限的洒脱和自信。
一曲唱罢又是一曲,直到夜色微醺,他才啜饮几口水,走下戏台;我也被妈妈拉着回家吃晚饭。
我得知戏班子早在三年前就解散了,只有他仍天天来到戏台唱戏,无一日间断,纵使下雨他也要撑着伞唱几嗓子。一连几天,我都坐到榕树下听他唱戏。他偶然对我温和浅笑,叫我回家;我只是摇头。
他唱戏时,我似乎能从他的声音和步伐里感受到那股子劲:不论生涯如何多舛,不论他人如何看待,都不放弃自己追求,执守着自己的热爱。一个人的戏也可以一样精彩。
倚着大榕树时我总在想:他就像这棵傍着戏台的大榕树,默默守护着这个戏台。树的心跳大概和他的心跳是合拍的吧?因为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爱,守护着他热爱的戏曲,守护了中华传统源远流长的文化。在中华传统戏曲渐被淡忘的浮沉年代,我为他日复一日的坚守和执着热泪盈眶。
乘车离乡时,眼前的是榕树和他的模样,耳畔是他华丽修饰的转音,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他一样,成为屹立天地间的一棵树,永远守护着这璀璨的戏剧文化,守护着我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