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旧风云变幻,世事依旧无常,可我无法忘怀那年在晚霞笼罩下的生死悲欢。当时光飞逝,她已与我阴阳两隔,我才明白自己当初不该那样鲁莽。
她是我的曾祖母,家里辈分最高的老人,在我年纪很小时,时常寄居我家,在印象中,她五官平淡,眼波混浊,最喜独自守着一碗粥,默默吞咽。但在我眼中,她能洞察世间万物,“精明”得过了分。我的行事稍有越矩,她便不顾爷爷对我的纵容,板着脸,唠叨加呵斥,咿咿呀呀唱京剧一般没完没了。于是我仗着自己是主人,经常发泄般地扬起手,在她头顶挥来挥去,装作要落下的样子。她也就不明就里而严肃地招架。其实她明白,这是我对她的“威慑”。
等我长大一些,她也老了,吐词越发不清,我也很少和她说话,除了一年中寥寥几次的探望——她去了养老院。
直到那一天,她的九十大寿,子孙儿女们特意将她推到城市广场,来了个全家合影。当时我在场,照完了,大家一窝蜂地去看照片,这时有人发现她摇不醒了,秋菊般布满皱纹的脸颊上缓缓滑落一滴眼泪。所有人都慌乱不已,急忙将她推去医院,检查结果
是腕骨骨折。伤得不太重,但我竟不懂得去帮忙,一个又一个亲人和我擦肩而过,来来往往,焦躁不已,而我仍兴致勃勃地在病房外折着纸船,欢快地蹦跶着,仿佛置身于事外。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谙世事”的我仍旧浑若无事地欣赏着窗外美景,全然不能理解她在病床上的痛苦挣扎。我只记得那天的晚霞铺满了天边,竞相奔走着,波云诡谲,好像预示着什么,让我无法猜透。
“她被推入病房时说:‘小囡袜子穿好了吗?’说的是你呀。”母亲后来如是说,我有一刹那的感动,但是再也没有后来了。
在我漠不关心的情况下,她悄然而逝,清醒之时,她仍记得我和许多亲人的名字,仍在为我们担心,这是由前去奔丧的爷爷转告的。她一生抚养八个子女,熬过了饥荒,文革等艰难的光阴,最终又不声不响地离去。母亲告诉我这些,我再也忍不住地泪流满面。
那年的晚霞此刻又洒满了我的回忆,它召示着一个饱经沧桑的生命一点点没入无情的岁月。曾祖母啊,请原谅我的不懂事,我不该这样鲁莽,鲁莽地抛下你对我所有的爱。现在的我却只能问候:您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