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是个闲云野鹤的词人,一袭布衣,逍遥恣意,不顾什么家国兴亡、龙图帝业。然而他偏偏是这南唐的君主,偏偏要坐在这摇摇欲坠的龙椅上,用这一双挥毫抚琴的手,去撑起这个飘摇的江山。
曾几何时,集一身傲气的大皇子,在华丽的深宫中享尽了一切繁华。他精于琴棋,工于书画,在明争暗斗的宫廷里,超然于世俗的气质隐隐发亮。可当历史的车轮滚到他脚下,厚重的龙袍披到他肩上,他却收敛不了文人的自在与风流,醉影朦胧,丝竹喧嚣,共鸣琴瑟,在纸醉金迷里粉饰着太平篇章。
宋军的鸣金将他愕然惊醒,故国门扉上最后一抹朱红还未消尽,他已成为敌人阶下卑贱的囚徒。于是那个罗衾不耐五更寒的悲凉身影,成了夜色里化不开的一抹哀愁。我想数千年前一定有一个月如钩的夜晚,寂寞的梧桐树摇曳着清冷的秋,那个南唐的罪人沉默地爬上西
楼,眼里凝着的是什么?是昨夜繁华的梦?是朱颜未改的玉彻雕栏?还是三千里冷落的河山?
错为君主,苍天贻误!
所以当鸩酒递到他身前时,他饮得想必义无反顾,早已厌倦了这春花秋月,终在异国的幽栏下结束了精致又苍凉的一生。那衣袂飘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尘里,只剩哀伤绝艳的词盈绕在月色里:“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的人生多像一场豪华凄凉的梦,在命运的桎梏里辗转挣扎,只余下昏庸无能的骂名和逾越千年的长叹。那些国破家亡的悔恨与不甘,倒酿成了哀婉的绝唱:“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李煜,终究是去了。也许去了故国江南一场明明灭灭的烟雨里,成了一株敏感纤细的草。而我眼里的他,不是帝王,是风流而寂寞的词人,带着不可掩盖的才气,带着不曾泯灭的天真,融入江南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