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冬的夜色寒凉,刀戟的锋刃在明月下映出寒芒,战马的嘶鸣声在夜阑中倍显清明。楚地的歌声隐隐约约从四面汉军的营帐传来,一声声、一声声勾起多少战士思乡情切。营帐外确是与楚地同一轮婵娟,披着锁甲的战士又有谁人不知,此战恐怕再无归期。战士盼归乡,家乡的父老乡亲又何尝不盼。滚滚乌江水携裹着黄沙,断了将士归家路,殊不知今夜谁的热血将染红波涛。
营帐间,巡夜的将士忧心着家乡的妻儿,断粮的兵卒呢喃着江东鸭颈的美味,醉酒的老兵轻唱着楚地的童谣,舌灿莲花的谋士算计着投靠敌方的军队,柔弱的侍从收拾着包裹趁乱逃亡……
四面楚歌,人心惶惶。霸王手执酒杯,腰佩宝剑,身披戎装,铁甲映出营帐两侧焰火的光芒。虞姬攒眉,侍奉身侧。烈酒滚过喉头,身至此情此景,不免心觉悲戚,故而悲歌慷慨:“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世袅雄,落到如此地步,谁曾想?在一个地痞流氓手上连连兵败,这恐怕是项羽从未想过的。他遍遍高唱,酒杯杯落肚,微苦;虞姬声声和,左右泪阑干,凄凄。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宝剑重重落入地面石板,留下印痕难消;鲜血沿利刃滴落,沿着石板纹路晕开。七重纱衣,血染白纱。那年,那个冬辰,那天那夜,虞姬自刎于骓前。
霸王翻身上马,拔出深深陷入石板的宝剑,身后八百壮士紧紧跟随。狼烟起,血染江山,战马嘶鸣,蹄下扬起万千尘土。即便穷途末路,山穷水尽,霸王依旧是霸王,不会服输的霸王项羽;虞姬仍然是虞姬,心怀家国的美人虞姬。美人已去,地板上印痕犹在,刻画霸王别姬在历史长河不可磨灭的痕迹,刻画一代英雄美人的辉煌落幕的悲戚。
“天亡我,非战之罪!”这是霸王的傲。那年,那个冬辰,那天那夜,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项羽仅余的二十八骑又历一番血战,斩汉军都尉一人,士兵百余人。而后,霸王项羽自刎于乌江畔。一代袅雄,带着傲骨归西;一世巾帼,香消玉殒。历史的马车悠悠荡荡,不曾在此时停下他的脚步,霸王别姬的故事却成为历史长河昙花一现的绚烂,一曲千古绝唱。历史忠实记载多少英雄人物悲欢离合,空留后人唏嘘感叹。
霸王的热血泼洒在了江中,而虞姬在营帐石地板上留下的淌血印痕却未消灭。它见证历时数年的江山易主,楚汉相争。这悲情的绝美瞬间定格在后世的艺术作品中,在一遍遍演绎下愈发绽放灿烂光芒,拭去了那道印痕上所覆盖的尘土。或许未来沧海桑田,彼时风沙许已掩盖了当年印痕,血迹也早已不复,只是这首绝唱将永永远远刻在这地板上,成为千秋万代不会消散的痕迹。
一缕明媚的阳光透过雨篷上的两个小圆洞照射进来,书房里的地板上留下一方柔柔的印痕,在这两个金黄色的印痕旁边,醒目地刻着两个圆圈,是两个白色的圆圈。那是我小时候刻上去的。
那是一个悠闲的中午,懒洋洋的阳光照旧从洞中探出头来,在我家的白色地板上留下两个可爱的圆圈。我顺着它到来的方向轻轻望去,发现了那金色的小圆片如同两颗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久久地留在那里。我一时好奇极了,拿来一把水果刀,照着轮廓,在地板上刻出了两个同样大小的圆圈,认为这样就可以让它永远地待在地上,不会离去,也不会消失。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圈慢慢地移动,离开了我刻出的白圈。
到了晚上,圆圈里只剩下一片黑漆漆的地面,再也没有了原先那充满生机的阳光了。我吓了一跳,急忙问妈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妈妈告诉我,由于太阳光线是直线传播的,在传播的过程中,遇到障碍物就会形成影子,白天的那两个圆圈是太阳光线穿过雨篷的两个小洞到达地板上的。又因为我们所居住的地球是围绕太阳旋转的,所以那两个小圆圈的位置不是固定不变的,而会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而慢慢改变。到了晚上,太阳下山了,没有了阳光的照射,也就不会出现圆圈了。
听了妈妈的话,我明白了日出日落的道理,也明白了世界万物都在运动。地板上我刻出的印痕依然存在,但流逝的光阴永不会回来。时间不会停留在某一时刻,因此便有了“一寸光阴一寸金”诗句。英国戏剧家莎士比亚曾经说过:“抛弃时间的人,时间也抛弃他。”既然“读书不觉已春深”,我们更应该珍惜这比金钱难买的光阴,努力读书。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情景。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杜甫的诗句告诉我们,万事万物不是一成不变,我们应该用发展的眼光来看着这个时刻都在变化的世界。对于做事做人来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在我们的日常学习和生活中,我们不仅要品尝痛苦与迷茫,更要体会收获与快乐,以积极的生活态度来对待成功与失败。
她是一个乡下女孩儿。她们家条件不好,老房子里没有地板,只是将地上的泥土抹平罢了。她喜欢在“地板”上跑,踏出一个又一个脚印。她们家虽然穷,但是日子过得简单快乐,孩子们也傍桑阴学种瓜。哥哥们常带着她到河里捉鱼摸虾,然后裹着满腿的泥水进家门,滴滴泥水淌在“地板”上,和着幸福融进泥地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找了一份在城里的工作。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老板阵阵训斥声。不高的工资使得她只能租住着破破的一间门户,地板是粗糙冰冷的水泥地。那粗糙冰冷的地板,总是布满杂乱灰沉沉的脚印。疲惫之余,她暗自思忖着明日的工作与家乡。
光阴如梭,她换了份好工作,结了婚,当了妈。新换的房子不大,但很温馨,地板也新换成了她朝思暮想的木地板。每隔些天,她就会打蜡保养,对它精心呵护,把地板打理得光鲜亮丽。虽然每天还要辛苦工作,但是只要看到孩子们光着小脚印在地板上跑来跑去地玩耍,她的整个世界都洋溢着幸福。
渐渐地,过度操劳的她早生华发,孩子们也长大了。晓镜但愁云鬓改的她,步子渐渐沉了、重了。地板也不似往日那般光鲜亮丽了,布满了生活的印记。她老了,不再有力气去打理她心爱的地板了。每天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夕阳落下,盼望着孩子们快点归来。地板上,她的足迹也少了,只是坐在椅子上,思念着儿女,怀念着父母。
年龄的增长,她的腿脚越来越不方便了。整日都是坐在轮椅上,地板上留下的是长长的轮椅印,而不再是她的足印。生活渐渐变得不方便了,年迈的她连生活起居都不能照应,每天就盼望着儿女们来帮她。
终于,她的期数到了。看着最后一抹夕阳的余光从地板上褪去,她溘然长逝。
晚上,儿女们在匆忙赶回家照顾老母的时候,已然看到母亲长逝。夺眶而出的眼泪潸然而下,洒在了布满慌乱脚印的地板上。眼泪抹去了地板上的足迹,却抹不掉地板上承载的故事……
魔都的冬天就这样淡淡地走了,有缤纷的雪,有五彩的梦。而在记忆的深处,珠穆朗玛峰的雪是那样的洁白无瑕,我的脚印也曾在此留下美好的回忆。隐隐约约地浮现出座低矮的小屋子,我站在屋子的地板上,和扎西兄弟一起看着书。我想,我的足迹印痕不仅仅是抵达了西藏这片净土,更是深入了他们那天真的笑容。他们像花瓣般纷纷飘落,轻轻地印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永远地留下深深的印痕。
这段旅行,从这儿讲起。记得三年前的一天,报纸上刊登了关于江孜县孩子们的生活故事,让我看到了一种令我无法想象的生活。于是,我心中便萌发出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念头:发动身边的同学和好朋友们,为江孜县的孩子们募集学习用品和书本,并在国庆节假期中亲自带去西藏,送到江孜孩子的手中。爸爸妈妈很支持我和妹妹的想法。很快,同学们积极响应我们的倡议,陆续带来了大批的文具和书本。不到10天,文具书本堆成了小山,我们足足装满了两个大箱子。就在出发前的那天晚上,还有一位好朋友送来了两盒水笔和橡皮。
当你怀揣着众人的嘱托时,你一定不想辜负众望。这是一场爱的传递,更是一种真善美的延续。当我站在奔腾的雅鲁藏布江畔,看着我们的母亲河——长江的源头,养育了五千公里以外的我们,雅鲁藏布江也显映出了西藏人民的豪放性格。
湛蓝的天空浮着几朵棉花糖似的白云,宛如置身于童话。宏伟壮观的布达拉宫,是这高原的历史见证。穿梭在318国道中,羊卓雍措的蓝,好似一汪从天堂落下的圣水。崎岖的山路是通往这座神秘古城的唯一通道。一路风尘,经过几日的颠簸,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江孜。这个历史古城,弥漫着西域特有的古色古香。那里的人们是那样的简朴,孩子的脸上永远映着天真的笑容。
来迎接我们的是普珍阿姨。她那小麦色的皮肤上映着高原红,那黝黑黝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她领我们去到江孜县第一中心小学。那校门是用铁做的,可惜现在已经生锈,透露出岁月的痕迹,暗黄的墙面仍然遮不住它的陈旧。简单的桌椅整齐地摆放着,用手轻轻一摸,竟不出一点儿灰尘。几支粉笔散落着,略显简陋的黑板摇摇欲坠。我们把那两大箱满满的爱心,郑重地转交到她的手上。再回头望望这平凡的校园,真诚地希望能改变些什么。
说着,普珍阿姨便带我们来到了一户学生的家中。我们还没有进门,只见窗户是用纸糊的,是一种城里没有的复古,门帘是西藏的老阿嬷手工制作的当地染布。轻轻撩起门帘,一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平房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更为人惊讶的是,这小小的屋子竟要住下两大两小。整个房间几乎都是床铺,而我们也是坐在床铺上。中间有一个古朴的茶几,上面也铺着藏家人自制的染布。当藏家人看见有客人进屋,便热情地款待,献上酥油茶。听普珍阿姨说,酥油茶是对尊贵的客人的礼物。我轻轻拿起杯子,细细地喝了一小口,奶香和一点点咸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回味甘甜。
经过一段时间的闲聊,我们了解到,他们中一个比我大三岁,另一个比我小两岁。他们穿着小学的校服,黑黑的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我们拿出了从上海远远带过来的文具递给他们。他们感激的眼神,让我觉得这一行都值得了。而我们传递的不仅仅只是一些文具,而是在长江两端的友好,是我们的爱心。虽然这些爱心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把这些爱心团结起来,却是一种力量。在江孜这座古城中的小平房里,那片狭小的地板上有我们留下的印痕。这些印痕,虽然没有永远地留在这地板上,但却永远洋溢在他们的心中。
简朴的江孜,我们的脚印。传递爱,在高原。
环顾四周,老式的雕花家具,褪色的木质地板,耳边是外婆和王奶奶的谈笑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王奶奶——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笑声震天响。
听外婆说,王奶奶和她的丈夫、儿子失散整整三十八年。当初他们到台湾岛后,既不能通信,更无法见面,甚至连他们是否安好都不知道。打那以后,王奶奶的脸上就再也没有了笑容。每当逢年过节,别的人家阖家团聚,王奶奶却一个人冷冷清清。而邻居的寿庆,她也是道贺后即走,免得面对人家的子孙满堂而触景生情。
王奶奶始终守着石库门老房子,不肯搬家,怕在台湾的丈夫儿子找不到她,想着总有一天能联系上。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可能越来越渺茫。本来王奶奶以为自己就这样孤独一辈子了,没想到事情在十几年前有了转机,她收到了丈夫从台湾寄来的信。信上说,他们身体都很好,孙子也大学毕业了。一待海峡两岸通航,他们就飞来看她。
那一天,是王奶奶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从收到信起,笑容就爬上了她的脸,赶跑了愁云,抚平了伤痛。她捧着信,逢人便讲:“我丈夫来信啦!我儿子和孙子要回来看我啦!”
十年前,海峡两岸实现“大三通”,王奶奶和她的丈夫、儿子、孙子终于团聚了。但因为在上海住习惯了,王奶奶并没有移居去台湾。这不,她跟外婆正说着后天要飞去台湾过春节呢!
“咦?王奶奶,您床前的地板怎么凹下去一大块呀?”我指着地板上的印痕好奇地问道。王奶奶走到床前,从床底下费力地拖出一个斑驳的大木箱,打开箱盖后,向我招了招手。我过去一看,满满一箱的衣物,有几套男装,更多的是孩子衣服。最上面放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那是一张合家欢,上面有一个漂亮的妇女,这就是年轻时的王奶奶,在她和丈夫中间站着他们的儿子,照片上的王奶奶笑得甜极了。
王奶奶把孩子衣服从箱子中拿了出来,一件件地展开给我看,有婴儿的连体服,也有白衬衫、背带裤,这些她儿子从出生到7岁的衣服,都是当初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出来的。她告诉我,在和丈夫儿子失散的那些年里,她每天都要看看这些衣服,看着衣服就好像是他们陪伴在她身边一样,她坚信他们在台湾也生活得好好的。正是靠着这样的执念,她才熬过了漫长的等待。地板上的印痕,是她每天拖箱子留下的。
我被震撼住了。三十八年,整整一万三千多天,那是一份怎样的坚持……
双脚在沙滩上留下的印痕会被海水拭去,铅笔在纸上留下的印痕会被橡皮擦去,但王奶奶在地板上留下的印痕永远不会消失,因为,那是爱的痕迹!
我临行前又一次望向那地板上的印痕,那些干裂的木板像是年迈的老者,在向我缓缓叙述着这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在阳光的照耀下亦幻亦真。
眼前,阳光懒洋洋地洒进葱郁的树林,在地上投下一片片光影。我举着地图穿梭在树阴之间,寻找着那座山间古寺。
“应该是这里了……”我盯着古红色的大门喃喃。门边的石狮似乎已有了些年岁,表面变得凹凸而又粗糙。墙面是褪了色的红漆,花白的墙面交织着红色,使我恍然间产生了一种凄凉。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壮着胆推门而入。“吱呀”一声,在我眼前却是与刚才全然不同的景象。一眼能望见的是正殿,黑瓦掩面,红砖加身,壁上有一个“禅”字,两边各有对称的偏殿与古塔。整个建筑群严肃而庄重地伫立在这片土地上,伴随着它的只有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响和三两个僧人念经的声音。它不知站了多久,并且会永久地站在这青山间。想到这,我突然感到一阵澄明。
我环视一周,便走入大殿。殿中是出人意料的精致辉煌。墙上有一幅幅七彩的古壁画,画中人神态各异,细致入微。画中人的衣带、表情、动作都格外真实地展现在我眼前,七彩夺目。我端详着一幅骑马图,不知是否是刻意为之,墙面的黄斑正巧在马蹄之下,犹如奔腾时扬起的飞尘,栩栩如生。一幅幅壁画应接不暇,令人移不开眼球。
我刚想走近欣赏这些艺术品时,突然脚下“咔吱”一响,我连忙挪开脚向下看,进入眼帘的却是与那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截然不同的,已经干裂而破旧不堪的木地板。木板沿着木纹而干裂,暴露出黄白色的内部。还有些地方似乎被虫蛀过,在大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陈旧与突兀。
一位黄袍僧人走进来,似乎是明白我心中的疑惑,便双手合一,微笑着解答:“这座古寺已经有两千年的历史了。因为材质原因,墙和地板已经受损严重。”见我吃惊不已,他微微笑着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所幸这些壁画与装饰倒是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也许是古人的智慧吧。”听到这里,我惊讶有之,更多的则是赞叹与钦佩。古人的艺术品经过了多少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才成了今天的一番模样,这伟大而绚烂的中华文明,也得以在当今社会得到了传承。
是离开的时辰了。我跨出门槛,在依旧明媚的阳光下回眸,那墙上的壁画与地板上的印痕熠熠生辉。
那些过去了的悠长岁月被地板上的印痕所记住,而那些博大精深、绚烂无比的中华艺术、中华文化,也应留在每一位中华儿女心中。
静寂的夜里,忽听见重重的撞击和摩擦声,如水月光之下,是他那张布满皱纹的熟悉面容,棕色的地板上出现了一道新的印痕,又深、又长……
记得儿时的我,初学手风琴之时,是他,尚还年轻的外公,用他粗大的手指握住我细细的小手,一个一个音符地教我弹着;风箱的练习,也是他,让我在每次的开合之中,屡次见到他的笑颜;我累了,依旧是他,轻轻地把琴背到自己的身上,站立着,为我带来一段悦耳的演奏。
幼时的孩童,总是向往着成长,仰慕大人所为的一切。夜里,我瞧着外公已睡下,轻手轻脚地学着他的样子,第一次独自把琴背到自己的身上,笨拙地站立着,试图拉响每一个音符,犹如自己便是当代俄罗斯大师一般,黑暗中每一颗眨眼的星星,便是我的观众,偶尔的一声鸟鸣就是最热烈的喝彩。我陶醉在如此感觉之中,却不料肩带渐渐滑落,等我意识到时,只能用双手无力地拖住琴底,却仍有一股拼命下滑的重力轰顶般压下,双腿一软,来自地面的震动传入身体,前几秒还在灵活窜动的手指,霎时间就被压出了红痕,待听见咚咚的脚步声,一眨眼,面泛泪光的我已是在外公的怀里。
那是第一条印痕。如水面上一掠而过的波澜,在地板的木纹上,显得微不足道。
不记得外公是几时开始坐着弹琴的,仿佛是从他有了第一缕白发起的吧。我笑吟吟地把谱架放好,调节位置,倏地手中一滑,谱架正对着我倒了下去。我试图灵活地避开,却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而他伸出的双手显得有些粗糙,他想把我拉起,却无力地又背着琴坐下,把琴轻放,这才让我够到了那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我重新扶起谱架,却见地板上多了些什么,在缓缓琴声中沉寂……
那是第二条印痕。如那细腻皮肤中的一条伤疤,细细的、淡淡的,却褪之不去。
而我现在所轻抚的,是第三条印痕。
一如既往地,我娴熟地练习着优美的乐曲,那所念中的鸟鸣喝彩,终是成为了心中最热烈的掌声。而他依旧伸出那双更显苍老的手,为我搬琴,刚踏出房门,却是那重重的撞击和摩擦声,在宽敞的客厅里来回激荡了几次,空灵,回声不断。我疾步跨出门外,见他站立着,琴却落到了身前的地面上,手指僵硬地垂在裤缝旁,低着头,脊背愈见佝偻着。
待到回神,他已被我搀扶着坐到了舒适的沙发上。我对他笑,是那种咬着嘴唇的笑,胸前的气息来回起伏不下。我似乎忘了,这琴又大又沉,已不再是当年的小琴了,而他又是几时长出的又一缕白发,又一根白眉,亦是几时起无力再流畅地拉琴。
“外公还是老了啊,以后,还得靠你自己。”
模糊中,我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答应的,只觉得他的皱纹不觉中,又多一根,多一根,突然无比怀念从他手指间流淌出的熟悉的乐声。
而这三条地板上的印痕,由浅到深,由短到长,是成长的痕迹,更是岁月的印记。尤似他的细纹,愈发得深,又正如我的个子,愈发长了,早已忘了几乎与他一般高,而非还是他怀中的那个五岁小娃。
他轻拍我的手,仰面长吁,眼角却不似往常那样的干涩。
我把琴放回,这次没有泪水,依旧是咬着唇,对他笑着,笑着……
早晨,太阳划破了雾蒙蒙的天,透过网状的防盗网,打在复古的木质地板上。我向它走去,地板因为老旧而发出“嗒嗒”的声响。阳光洒在清新的空气里像金色的灰尘,显得格外突兀。
我再一次站在了那个位置,低头,再一次看见了那深浅不一的地方,凝视着……
两把摇椅,悠悠地晃,椅子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被阳光镀上了金。小女孩问:“奶奶,太阳给了我们阳光,我们用什么来报答他呢?”老奶奶脸上的皱纹随着荡开的笑意而堆积在一起,显得更加慈祥:“太阳啊,只要你好好地学习、健康地生活,它就会很高兴的。”小女孩的椅子摇得更欢了:“这样啊,等我长大了,一定会让太阳高兴的。”“好,我相信我的好孙女。”……那年,我学会了让太阳高兴。
两把摇椅下的地板上已印下了浅浅的痕迹,两个人手里拿着粽叶。小女孩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奶奶手中的动作,笨拙地绕成了一个东缺西漏的粽子。“奶奶,粽子为什么要加上那么多东西呢?”老奶奶娴熟地绕着线:“因为粽子里有很多东西,吃了粽子就可以快快长高了。”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好,我一定要吃很多很多粽子,长得比奶奶还高!”……那年,我爱上了粽子。
吱呀吱呀,那两把因老旧而发出声响的摇椅,每摇一次,锈铁就会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印痕。曾经的小女孩已然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打着哈欠,埋怨道:“那么早叫我起来干嘛。”老奶奶早已没了几年前的神采奕奕,满头花白:“等会儿,就可以看到了,咳咳。”清晨四点,那时天上还有许多星,只是天色渐渐变淡了,隔着防盗网向外望去,影影绰绰看到一轮颜色极浅的月亮。过了一会儿,那月亮越来越淡,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低一点,低一点,那轮扁弦月就这样沉了下去。太阳染红了半边天,姑娘揉了揉眼,仿佛把那金色的光也揉了进去,昏昏的:“哇,好美!”她感叹道。“咳,是啊,我一直想,等我的孙女长大了,我就可以和她一起看日出了。”……那年,我爱上了日出。
我站在印痕上,两把摇椅早已不在。我再也忍不住,捧着脸呜咽着,一颗颗泪落在那沧桑的地板上。“该走了。”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我望着空落落的房间,仿佛再一次看到了摇椅上那安详的面容,和那时一样。她对我笑笑,我听到了,她对我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缓缓地盖上了一件件的家具,残阳正好洒在地板上的印痕,我再一次看到了两把摇椅,奶奶躺在上面,小女孩无忧无虑地笑着……如果这是个梦,我宁愿不要醒来。
“嗯,我不会忘。”关上门,地上,只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痕。那是我唯一的留念,唯一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