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的自留地里有个稻草人,这是儿子外出打拼前为老爷子亲手扎下的,他说,等到这个稻草人散下,他就回来了。
老爷子默不吭声,领过儿子大包小包的行李,不顾儿子的阻止,带头走上门前的那条泥泞小路,那是离开小村庄,去往大城市唯一的道路。
此后,老爷子总会早早地起床,护理稻草人旁边一块不大的小菜地,然后端个小凳子坐在村口,抽着再寻常不过的烟草,在一片白色的烟雾中,面色淡然,默默地望着小路的尽头,望向城市的方向,望向在外打拼的游子。每当路的那头有人影出现,老爷子总会利索地站起来,浑浊的老眼也发出耀眼的光芒。可当人越来越近,直到看清归子的面容,他的面色又会沉下去,慢腾腾地坐回去,踉踉跄跄的,双眼更加暗淡了,那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每个人都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出那一份失落,那是对游子的思念,可望而不可得的思念。
就这样,就这样等着,望着,从日出到日落,从山川到湖泊,外出的游子一个个回来,又出去,却没有一个是他心中盼的。有时穿着藏青色衣服的邮差小心翼翼地踩过泥泞不平的小路来到村里,老爷子又会焕发出别样的生机,当听到邮差说有信来时,他就会激动地接过薄薄的信封,手颤抖地摸着上面儿子亲手写下的字迹,捂在胸口,信中有时是几张不多的钱,有时是一张张薄薄的信纸。钱,老爷子总会小心翼翼地放好,不去花一分,想留着以后给儿子娶媳妇用。信,他会去请
村里的人帮忙读,每次听到儿子报平安,望安好的花,他就会幸福地笑着,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然后把信一封封地珍藏起来。
四季交替,老爷子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人们再也不能在村口看见那个盼望远方游子归来的老人家了。老爷子躺在床上,面色蜡黄,望着窗外儿子亲手扎下的稻草人,那个稻草人如今已十分破败了,在风中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小路的那一头,年轻的儿子顶着上司的刁难和来自工作、生活等一系列的压力,在城市的一角战战兢兢地存活着,拿着一笔不多的薪水,省吃俭用。天一亮就急急忙忙地向工作地奔去,中午只吃廉价的盒饭,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睡觉,咬紧牙关只为给在老家的父亲多寄点钱。写信的时候望着家乡父亲的方向,抛去一切烦恼,报喜不报忧。这么多年来,他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只为了省点钱,他强忍着对老爷子的思念,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次回去的起点竟是老家捎来的口信,老爷子病重。他发了疯似的丢下一切工作,乘最快的汽车回到家乡。他奔跑在那条小路上,心中怀着对父亲满满的担忧,脚下生风,只想再快点,再快点。可纵使他跑得再快,也没有快过死神的镰刀,等他回到那间破的不成样子的老房子时,老爷子已经去世了。
屋内,年轻的儿子抱着浑身冰冷的父亲失声痛哭,满满的愧疚与不舍。
屋外,稻草人在那一刹那,砰然倒地,散成了一堆干枯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