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桠掩映着琴房,白色的墙面上被投下斑驳的剪影,悠扬的琴声回荡于房中,织起一曲岁月悠长的乐章。
至今不曾忘记那画面:你正坐琴凳上,敛襟扬手轻抚着古筝,淙淙如流水的旋律从你指尖尽泄,渐渐高昂了起来,你俯身抬首,笑靥如花,玳瑁指甲回刮过绿弦白弦,疾快得不容人分辨到底刮过了哪些弦。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风景,令人移不开眼。我从小便期待着能有底气与你一般,纵使只是夸父追日,如此遥不可及。
我虔诚地用指尖拨着一柱柱的弦,颟顸地奏出单调简单的旋律,筝音浑浊而又稚嫩,我彷徨地在琴的世界中找寻着,却始终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星光,但我却不肯服输,一遍又一遍地将片段弹得滚瓜烂熟。指尖之下,是缓慢而又整齐的音调,滴答滴答,如同屋檐下坠下的雨珠,纯净而又连续。时间似乎凝结在此刻,它用画笔绘出了女孩坚强的身影。黑暗中的我奋力摸索,只为寻找到那一丝阳光。
华年从指间溜走,原本崭新的乐谱已变得破皱不堪,泛黄的纸上随处可见黑色的记号,密密麻麻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点缀,给我指明道路。不知换了多少的弦,不知坏了许少片指甲,我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入门者渐渐成长了起来。那九曲回肠似空谷回声的筝音萦绕房中,不断重复着,愈发激昂,愈发跌宕,驱走酷暑的炎热,不顾厉冬的严寒。窗边原本矮小年轻的槐树已变得直入云霄,阳光透过叶间缝隙坠落房中,任由玲珑空灵的筝音踩踏而过,将整个琴房充实着,化作汨汨细腻而涓长的底气,支撑着我成长。我的指上不觉生出几处厚茧,似是点点印章烙在我的心上。
我脑海中是你的身影,正陶醉抚琴,仿若世间仅有你与古筝,任凭阳光倾洒在你身上,勾勒出窈窕而又坚毅的轮廓。我心中的信念不知不觉更加根深蒂固。我与琴音相逢在这个世界,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我用指甲雕琢着这件即将问世的瓷器,勾勒出瓶身精致的花纹,我用心去感受它,让它变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冥冥暗中透出一丝光亮,轻巧地落在我的手上,我举足踏出黑暗,迎接我的,是昭昭耀耀的明光。
仿佛寂寞辽远的平原上突然惊乍出一阵裂帛声,千军万马从远方而来,响彻整个静谧的夜,万千琉璃宝石破裂在地上,溅出莹莹玉屑。我用手指绘出激烈的战场,用琴弦搭出寥落无边的塞外。数年磨砺的技艺变作丝丝缕缕的底气溢满心间,泠泠水声,从指缝中涌过,看似轻柔软曼的手指刮出有力昂扬的雷声,数百种声音一齐作响,我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美的乐章。
恍惚中我看见了你的轮廓与我的身影慢慢重合,举手投足间极其相似。万千激流涌上心头,我最终逐到了太阳,我最终跨过了那道看似不可能越过的鸿沟,我最终有了底气能与你站在一起。妈妈,你无心插柳柳成荫,你不是养花人,却最终让花开在了你的手心。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从《四段锦》到《幻想曲》,由《将军令》到《铁马吟》,一页一页的曲谱给了我底气;琴面上纤细却又刚韧的弦柱给了我底气;黄底黑斑略有破损的玳瑁指片给了我底气;无数个春夏秋冬,无数的喜怒哀乐,满载着我的努力,我的奋斗与我的坚强,驶向遥远的终点,让我有了浩瀚如洋的底气,它终究会支持着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