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寂寥无人的路上,听达达的马蹄声打破宁静,是归人?还是过客?
薄云接踵压在山头,向远方蔓延的土地凝聚着沉重的气息,水乡的溪水静静地透出靛青的的深邃,一切都如同弗兰德派抑郁画的背景一般。
眼前是江南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叠青泻翠的矮小山峦在远方形成天然屏障,恰如张开的手臂怀抱婴孩。这真真是一个小镇啊,小到外人问起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时,镇上的人都会笑着说:“没名字,就叫小镇。”
小镇虽人口不多,但大家都聚在一条街上,还是会显得格外热闹。青石板的街道两旁,整齐排列着瓦石木板交错组叠的矮房,楼上敞开木窗的台子上,爬满了巴山虎,白玉兰白纹的石盆里栽有悉心照顾的兰,钩挂的吊兰长长密密的枝蔓垂下窗,为楼下小囡的闺房送上天然的绿帘。
女孩身着一袭白色长裙,齐肩的黑发随意地别在耳后,稚气的脸庞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酌满柔情的目光欣喜地拂过那几朵蘸雨的兰。
筱之似兰,亦爱之兰。
这小囡名曰:筱筱。
筱筱家的阁楼是她的小天地,那钩挂在屋顶的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茂盛的枝蔓遮住了筱筱阁楼上的小窗子,阳光只能透过空隙在房间留下稀少的斑点,筱筱最喜欢坐在窗前,细嗅叶蔓上淡淡的清香,拨开一支来偷窥窗外的世界,每当温暖的阳光普照在小镇,筱筱就会把手伸出去,和吊兰一起,静静地让小手感受太阳的光热,直到小手被太阳晒得烫烫的时候,再立马收回来,放在脸颊旁,眯着眼睛看光斑,嗤嗤地笑。
那一年的夏天,阳光依旧,风景依旧。筱筱多了一个小妹,她的小妹生得伶俐,出生时哭的格外大声,大家都说这肯定是个闹腾的娃,不像筱筱……
小妹慢慢地长大,筱筱总会听到小妹和伙伴们传来的清脆的笑声,吊兰长长的枝蔓依然留出空隙,可以看到她们在阳光下的越拖越长的身影,筱筱呆呆地坐在那,眼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红了,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湿了。突然她踉跄地转过身,重重地跌在木板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慢慢地挪到墙角,躲在一个没有光的墙角,忍不住放声大哭。阿妈听到哭声,连忙跑上阁楼,她看着筱筱无助趴在墙角,耳边又传来小女儿爽朗的笑声,阿妈张张了张嘴,顿了顿,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的手颤颤地抬起,又轻轻地放下,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强带着一丝笑慢慢走向筱筱,俯下身,把女儿的头捧进自己的怀里,拍着她的背,轻轻的,轻轻的。
后来,钩挂的吊兰没了,再也没有可以遮挡视野的屏障,哪怕阳光有了可以温暖寒冷的热量,筱筱却多年没见过那些长长的身影……而小妹也从来不跟别人主动说她有一个姐姐,因为,筱
筱从来不肯见她这个小妹,从来不叫一她一声“小妹”,于是小妹觉得:筱筱,她大概不是我的姐姐吧。
江南烟雨实为朦胧的仙境,如此,那罕见的暴雨便是足以毁灭希望的地狱。
小镇突如其来的暴雨让石街上氤氲着朦胧的雨气,筱筱坐在窗边,静静地听着喧嚣的雨声。啪——,重物摔碎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但也马上融入雨声。是那一盆放在窗台仅存的兰,被风吹得摔了下去……筱筱猛地扑向窗台,手心留下的也只有叶蔓划过留下的残叶,和冷得没有温度的雨滴。
这场暴雨过后不久,筱筱离开了小镇,她去到了镇外的学校学习,然而每每下雨,筱筱总是会看着远方,把手搭在阿妈寄来的已经新发芽的吊兰苗上,看着山那边小镇的方向,无神的眼眸酌满忧伤。
时光荏苒,不留余地。长大后,筱筱在小镇不远处的城市工作,她依旧栽了许多兰,那些兰依旧繁茂。她房间的墙上,贴的是一幅幅画,画的是一个女孩,一个女孩从小到大的故事。
倏忽,手机响了。
你已经好久没回过家了,今年回吗?
许久,筱筱抬头看满房的画,然后愣愣地低头,一字一字的打下:那回吧。
青山绿水的小镇带着记忆和柔情,依旧的细雨润了青石板路,湿了田田荷花。即使是车站,也不缺少水乡的惬意柔情。
“嘿——”,远处,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孩亭亭玉立的站在那,笑得灿烂,她朝着这边使劲地摆手,然后小跑过来,长裙随风飘逸,边走边嘟囔道:你……总算你还知道回来!筱筱轻轻嗯了一声,不抬头,跟在女孩的后面。
熟悉而陌生的石街上有稀疏的行人,青石板的街道旁依然是整齐的排列着瓦石木板交叠的矮房。女孩突然停下,指着上方的窗台:“你看,其实哪年你走后,那盆兰并没有死掉,我和阿妈把她救活了呐!”说着,女孩跑上楼拿着一叠照片,递给筱筱:“看!它后来的样子!”
筱筱看着手中的照片,再抬头看面前女孩如画笑靥,笑了,她从包中取出一张画,递给女孩,说到:“小妹,你也长大了。”
那是一个女孩的身影被夕阳映照得很长,似乎是奔跑的动作,仰起头,笑得如此美丽。
筱筱是一名画师,她画过最好的画就是画一个女孩——她的小妹。女孩盯着画看了好久,才轻轻说到:“姐……姐……你”
筱筱打断她的话,说:“走吧,回去看看阿爸阿妈。”
女孩点点头,慢慢走到了筱筱身后。
农夫催着马儿晚归,达达的马蹄声近了。原来,达达的马蹄不是美丽的错误,是归人,而不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