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母亲将我送到乡下的舅爷家中。泥泞的土路,狂吠的门前大狗,似懂非懂的乡音,一切都让我心生抵触。
舅爷是个高大的老人,人虽老了,身子骨却硬朗得很。头上总系着一条毛巾,大概是干活时擦汗用的吧。他像是把我当作了亲孙子,什么好东西都先给我。逐渐,我适应了这里,并融入了其中。
一天,舅爷带我下地干活。我赤着脚,挽起裤腿便跟了去。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像是做着一场莫大的烧烤。若是偶尔有片云能遮住太阳一会儿,我都该感谢它的大恩大德了。我累了,坐在树荫下休息。舅爷没有停止劳作,不知何时他把毛巾搭在了肩头,像是感受不到太阳的恶毒,自顾自地在田地间穿梭,把小麦捆成一捆又一捆,活似个机器人。直到舅奶叫我们,他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拉着我回去了。
不同于城市绚丽的霓虹灯,乡村的夜晚有着独特的美。星空中的每一颗星辰,都尽收我的眼底。舅爷与我一同躺在谷堆上,用他黑黝黝的大手指着天上的星星。“看,那是北极星,你看着它,能找到回家的路。那是北斗七
星,是不是像个勺子……”他像个顽童,虽然我很难看清他布满老茧的大黑手指向了哪儿,但还是满心欢喜地望着夜空。风里吹来些泥土的气息,时而有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我闭上眼,试着将这一刻定格下来。
不久听说,村子要拆了造工厂。舅爷的儿女都住在县城中,想让老头过去住。无奈之下,舅爷只好答应了。搬家的那天,我们也回去和村子做最后的告别。
车子已经停在村口,舅爷总看向那片田地,久久不肯离去。“等我一下啊……”说完,舅爷疾步走进田中,双手从地里抓起一把把泥土,灌到一个塑料瓶中,直到装得满满的才起身上车。我问他为何,他眼中突然泛起泪花:“我死了的时候,坟上不能没有家乡的土。”
黄昏的余晖下,土路将不再泥泞,门前的大狗也不见了身影,村子已不再是那个村子。似乎看似简单的许多东西都渐渐消失,而随之消逝的,是泥土的厚重和那深情的凝眸。
那一晚,我和舅爷并肩坐在县城的夜空下,嗅着那瓶散发着芳香的泥土,耳边不时穿过汽车和人群的喧嚣,星星不再那么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