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到夏末,家中,便忙碌了起来——花生,成熟了!
这时候的花生叶,才黄了一点儿,如同金翅蝴蝶,在风中扇动着翅膀,这是成熟的标志。外祖母说,要趁早挖出来,因为,这样的花生,才是又香又嫩的。外祖父常说,煮着连壳儿吞,炒得叽里呱啦脆。“嚓嚓嚓”,外祖父操起铲头,利索地捅着。几下捅完,一个个饱满的花生便映入眼帘,特别爱它们的那种清香,不如桂香的浓烈,也不似茉莉的甜腻,只淡淡的,像小猫的爪子般,挠着我的心,痒痒的。仿佛春日偶尔拂来的小风,调皮地在鼻尖遛弯儿,令人着迷。
可,挖出来的花生,是连着茎,带着叶,沾着泥的。而拣花生就更是一件乐事儿了。特爱那种一大把一大把拽下的满足,是乡村人特有的豪放。更有时抓着刚出土的花生茎,使劲儿往硬物上撞,霎时,花生伴着碎泥乱飞,令你逃窜不及,那种畅快,前所未有,是你与土地亲密的接触。
将拣好的花生装入袋中,再把大袋大袋的花生抛入河中。当袋中的花生与河水接触的刹那,水花四溅,还和着泥,一大块地方便似太极八卦阵一般,半清半浊,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愉悦的光泽,花生土生土长,虽洗去了土,但它们的血脉,是相通的。
被洗过的花生,倒入锅里,加上水和些许盐调味儿,用小火闷煮,便可食用,但是,这样做成的花生,易馊,过几日便不能吃了。因此,外祖母每年会将洗好的花生,放在日光下曝晒三四天。这时,脆脆的花生壳儿中溢满了阳光那温暖、柔和的味道。然后,将花生连着壳儿倾入大锅里,撒入大半包盐,用小火烧,柴火在炉
膛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热闹非凡。金红色的火舌在炉膛里跳着欢快的华尔兹,屋里开始弥漫着香味和盐的咸味了。外祖母见时机已到,便操起大铲子,不断地翻炒着,“哗嚓哗嚓”,大铲子铲起一满铲,又一转儿,再来。就这样,花生壳儿渐渐从黄白相间变得焦黄了。心中很焦急:快啊,再不快点儿就要焦了,焦了可就不能吃了啊!外祖母也不再添柴火了,翻炒的速度也慢了些。锅上蒸腾着滚滚白烟,如小白龙一样缓缓上升。这时,我和小伙伴们蜂拥向前,围在灶台旁,早已垂涎三尺了。张开小手,争着抢着去夺那“白龙”,使劲吸着喷香的味儿,不亦乐乎。这种味道,像阳光般,暖暖的。
外祖母见我们这馋样,小心地从锅里挑出几颗大花生,在手中轻轻吹了吹,一颗一颗地分给我们:“乖孩子,吃吧。”将花生置于鼻前,贪婪地吸着这种味道,香气四溢。迫不及待地剥开壳儿,呼,真烫!嘟着嘴儿吹着,腮帮子鼓成了个小气球儿。又将两粒花生放在手中端详着,它们竟没焦!浅红色的外衣下包着的,是微微泛黄的花生。急不可耐地将花生塞入嘴中,大口大口地嚼着,越嚼越香。咂了咂嘴儿,余味无穷。外祖母眯着眼,不施黛粉的脸颊上飞上一朵笑意,粉唇轻启:“小馋猫。”还不忘抚着我的脑袋。
在那样的上午,阳光热热烈烈,扬扬洒下。那种幸福与快乐,日渐湮灭于滚滚红尘,再没人给我炒花生了,即使吃到了,也没有当年外祖母的味道了。
隔着喧嚣的尘世,仿佛看见了灶台上袅袅升起的白烟,浓郁的花生香浸泡着陈年的梦,成为我心底永远也忘不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