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人过年总是件大事。家家户户都要换上新的春联,那年爷爷家刚盖好新的房子,家里的鸡群也沾了这喜气,爷爷与家人合计要盖一座新的鸡舍。
爷爷从邻村托人运来了一车的砖头和瓦片,等到修缮完成,瓦片尚有剩余,就这样被堆在院子西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光阴荏苒,瓦片上渐渐地布满了青苔,远远看去,院子一角像堆砌着一块块绿色发霉的破麻布一般。
孩子们有时拿这瓦片玩耍,只要轻轻一摔,瓦片成了碎片,然后用它来画图画,打水漂。奶奶迷信,常常念叨着该把这些瓦片处理掉,这种东西看着碍眼,放在院子里不吉利。只是家里似乎一直没人有时间去收拾这堆垃圾,它就这样得以继续躺在那里。
我也是不喜欢这瓦片的。
小时候在老家,没有手机、电脑和WiFi,生活看似那么无趣。不过,乡里的小伙伴们纯朴热情,我们常常呼朋引伴,肆意的在田间地头赤脚奔跑,大山深处回荡着我们稚嫩的童声。那一次我正跑着,忽然从脚底传来一阵剧痛,我顿时瘫坐在地上大哭,后来才发现脚底被地上一块突起的碎瓦片划出一道血口子。为此事我遭了大人的责骂,还在家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瓦片自此给我留下更加不好的印象。
夏日的乡村总是多暴雨天。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我刚放学回家不久,就见天开始阴沉下来,风在田间呼来喝去,不多时,一场多年不遇的大暴雨席卷了整个小村,和着狂风上演了一场美妙的交响曲。大风把门窗开了又闭,像是大鼓在打着节拍,雨水打在屋顶的瓦片上
,叮叮咚咚,时而似钢琴奏曲,时而似千军万马过平冈,气势雄浑。
我的心中不免为这屋顶担心,那些丑陋脆弱的瓦片,能顶得住这大风大雨吗?
我把心中的担忧告诉了一旁的爷爷。爷爷坐在藤椅上,一手托着烟袋,一手捻着烟丝,手指熟练的将烟丝装入烟斗,再悠然地点燃烟丝,轻轻一吸,吐出圈圈白烟,然后才淡淡地对我说道:“这么多年了,咱屋顶这几片瓦,什么风雨没见过,没事的,早点睡吧。”
我稍稍放下了心,屋顶的交响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进入尾声,在我的睡梦中渐渐沉寂。
翌日清晨,天空放晴,窗外丝毫没有了昨夜的风雨交加。我推开院中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花盆、衣架与杂物,东倒西歪的,一片狼藉。反倒是角落那堆瓦片,仍旧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我抬起头来,向屋顶的瓦片望去。经过一夜风雨的洗礼,这些瓦片依旧整整齐齐的码在那里,像严阵以待的士兵。此刻雨水还没有完全晾干,经这清晨熹微的阳光一照,瓦片熠熠生辉,显得如此这般淋漓动人。
爷爷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看我,说:“看吧,这些瓦片,可是咱们乡里人的保护神,这老屋子,因为有这几片瓦,风进不来,雨进不来,瓦片虽不起眼,看上起也脆弱的样子,但到了真正需要他们履行使命的时候,从没含糊过呢!”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细细想着爷爷的话,望着从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在静默的瓦片下面,我低下头来,心中对这些小小的瓦片就此多了一份真诚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