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在海边,在那片骨头似的金门岛东北侧,有一座码头,架着栈桥的那两块礁石上永远挂满了紫菜,缀满了贝壳,浪拍上铁青色的码头,拍上红漆斑驳的铁壳船,那船,载着记忆。
海岸的礁石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红铜,原本的海,好像有人用火把把它点燃了似的,一片红海便在你眼前了。每当那艘“玉兴11”把缆绳系向桥头铁柱的那一刻,一定会有一张脸从船舱里出来,他费劲力气,胳膊上的肱二头肌像被充气似的鼓起来,把那沾满了盐的咸味与沙的腥味的渔网拿出来,里面是活蹦乱跳的海味。那时总能听见那个白胡子船长苍凉的叫卖声:“生鲜狗鲨!卖带鱼!”和着浪,传到很远。不一会儿,闪着银光,牙齿锋利的带鱼就一排排地晾在了一张木桌上,海的青和鱼的银,把老船长的脸照成铁色。
我记得岛中路上黄墙蓝瓦的宗祠,每当来自大陆的西北风在农历一月转向成东北风时,各种植物动物又重现了生机。沙堆上的大蓟,叶子比去年更加肥厚,颜色又由黄转绿,像有人用绿油漆又重新刷了一遍。当房檐下的那一个燕子巢,又传出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时,全
村人就会聚集到宗祠,带着熏鱼和肉,吹吹打打,来参加一年一度的祭祖仪式。在会上,司仪用古闽南语念诵着祷文,回想这蔡陈二氏历尽艰辛来到金门县垦荒的历史,展望着宗族人对未来的期盼和祷告。前街的李大叔,会带上久违一年的面具,随着琵琶,笙箫奏出的七回八转的南音,唱一段传统的南方高甲戏,好不热闹。
在故乡,我还记得炮楼门口用来打宣传战的大喇叭和墙角静静开放的三角梅。
只可惜,今非昔比。
码头的铁桥,拆了,人们有了水泥的宽敞候船厅,又要这锈迹斑斑的桥做甚?
“玉兴11”不见了,人们有了更大更好的拖网船,谁还稀罕人工打鱼?
祖祠冷冷清清,年轻人十有八九都到外面打拼了,祖祠有又什么用?
放眼望去,我只看到一种由钢筋水泥组成的荒凉和无趣。不,不,不,这,不是我的故乡!
人们啊,离了家乡的人,就像离了码头的船,等到疲惫靠港后,才发现,已经没有泊位给你的小铁船了!离人的心无处安放……